作为第六代导演,娄烨的电影处处弥漫着一种边缘化的风格与艺术追求的张扬。《苏州河》推演了小人物爱情的宿命,《紫蝴蝶》回忆了战乱年代芸芸众生的身不由己,《颐和园》表达了人物与时代的任性,《浮城迷事》描绘了都市情乱的错综迷离。这些都是时代的一个影子,都烙印着故事之见于导演镜头下的别致一面。而到了《推拿》中,好像所有的刺激点、兴奋点、时代的脉搏都被规避了。这次的主角是一群社会边缘人,不是内心的欠缺——实际上盲人的心智与正常人一样健全,而是因为不能拥有视觉而与这个世界架构了真正的鸿沟。
在中国电影资料馆与五百多位观众一起超前欣赏这部娄烨新片时,我内心颇有感慨。第一点在于龙标的取得,最终能够通过广电总局的审核,这无疑是一种主流社会价值的回归倾向,看完故事你却又明白这并非导演的妥协。毕飞宇的小说真实地讲述了社会边缘人——盲人推拿师的工作生活点滴,以一个常人无法体会的视角,书写了一段比常人还低微的命运。在导演与编剧的共同改编之下,110多分钟的电影没有失掉原著分毫思想。“颐和园之殇”让娄烨五年不得翻身,五年之后,娄烨的故事驾驭不再那么“任性”,而是继续用第六代特有的标签展现一种小空间的情怀,他的出发点没有变,电影语言没有变,视听风格依然别致,只是在都市人的眼睛里,他的电影仿佛真正生出了一双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带领大家,细致地观察着这个世界。这就是一路蜕变而来的电影——《推拿》。
《推拿》获得了第64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最佳摄影奖,听起来似乎一个摄影奖入囊比金马的7次提名而不得更有杀伤力。其实不然,除了摄影、剪辑这些本该值得肯定的工作,在故事内容核心方面,西方观众并不能很好地体会中国传统的“推拿”事业,尤其是因为失去了光明,而努力地用耳朵与双手生存的盲人们引领的一次事业。相比娄烨的其他片子,一个观众能够很轻易地看得出《推拿》的区别。如导演所说,因为题材关系,群戏取代了单一的主线(唯一看起来像主线的是小马的故事),演员的自由空间调度超越了摄影的调度,连收音都是跟着盲人走。选角方面,专业演员与盲人演员混合搭配,这恐怕是任何一部电影都难以展现的。因此,在将原著的精华呈现、摄影与画面、剪辑与声音方面,绝对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受“独立电影运动”与“纪录片运动”的新生群导演的偏锋艺术追求,从未止步。
娄烨的电影标签之一——“压抑的性爱”,在本片中被弱化成了一种显于光明的情感诉求。老王和小孔的爱,小马与小蛮的爱,在身体上都刻印着“不满足”与“不完整”,但是在他们自己看来,自己的追求与更高等级的正常人别无二致。他们之于一份爱情追逐的强烈,与他们生存下去的渴望一样坚定。然而,鲜血成了回应的直接体现,老王的菜刀自残、小马的暴力被打,都成了转折,他们开始知晓一切基础需求的索要,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虚幻、触不可及。
比光更亮的是心灵,比夜更黑的是眼睛。当眼睛都不再拥有之时,拿什么去感知光影的交错,而迷乱。“我深爱的那个姑娘,她一点一点吃掉我的眼睛,我的世界,只剩下红色。”“姑娘”是现实,是永恒的暗,是永远得不到的爱的契机。《推拿》中,盲人们并不是可怜的,他们自己丝毫不觉得,我也不觉得,可怜的是挣扎现实後无果的结局,又可能是得到一种结局後,却发现还是不敢踏出更为坚定的一步。因此,希望这个主题,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明白白。因为,希望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得不到的奢望。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
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
东方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床,
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
沙复明的名字本身就具有极为强烈的讽刺意味,一个一岁失明的人,复明的希望不啻开始一次来生。作为片子里的一个核心人物,沙复明可以说集一切情感于一体,他渴望爱情,却不知道“美”是什么。他热爱跳舞,最後还是没能跳出人生。他喜欢诗歌,却只能站在风铃窗前,一遍遍瞭望虚无。老王的怒号道出了主题——“我们也有脸,我们不愿意去乞讨!”但还能怎么办呢?盲人们最後各奔东西,影片給了两个明确的人物结局,一个是复明的小马开了一家“小马推拿”。一个是沙复明提前过上老年人的生活,每天与老人们跳跳舞。也许这就是那个归宿。什么梦想,都《他妈的》远去吧!更多卑微的生命不知所措地继续卑微而活,要走完这漫长的一生,却依然毫无希望。
这不能说是一部充满人文关怀的片子,反而,貌似平静自然叙事的外壳下,掩盖着一种撕裂般的难言痛楚。娄烨的电影语言之一,是使用虚化镜头阐释人物迷离的内心。但本片摇晃的镜头却是虚实化了现实的本来面目,电影的摄影是盲人看不见的,影像是留给正常人的。所以导演把声音留给了盲人。我在电影开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部电影要如此独特,要用一个声音念出主创。当我知道之所以这样後,我的心有了小小的震颤。这部电影并不是献给一般观众的娱乐或文艺欣赏,它是献给现实,献给这个称之为文明社会的世界,献给我们所有人,献给健全的、或者不健全的人。用画面和声音,讲给我们一种模样的内心。
一部分眼睛看得见光,一部分眼睛看得见黑。当你内心已经开始明白,盲人的身体憧憬光明,我们的内心憧憬光明,谁更是活得更清醒的人,谁又说得清呢?
纵观娄烨之前的电影作品,摇晃的镜头,潮湿的影像,加上凌厉的写实,会让人的背脊阵阵发凉,抑制不住的压抑感让人不能畅快呼吸。然而这次,娄烨似乎不想重复太多,便拿出这部叫做《推拿》的片子,并告诉人们,他也有明亮与温情的一面。
《推拿》讲述的是发生在黑暗里的故事,一群盲人按摩中心的男女技师按照自己的方式触摸和追寻着爱情。这是一个对于健全人来说看似陌生的世界,盲人没有视觉,却凸显了其他感官能力,他们靠敏感揣度语言细节和感受气息质感来与这个世界沟通,常人对美与丑的判断逻辑,在片中变得行之不通,年轻按摩师小马在味道的吸引下,对长得不美的“嫂子”有了好感,情欲有了种令人好奇的味道,并一直弥漫在整个片中。但关乎爱情,观众会似曾相识,盲人有同样的七情六欲,并且,他们的爱恨更显激烈,这就意味着,《推拿》在阐释爱情时,答案更加直接明了。
这部电影中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男女主角,正是承袭了原版小说的群像气质,也是导演娄烨的有意为之,他希望电影能充分地保留作者气质。不过,这也给娄烨带来了不小的挑战,“没有明确的男女主角,对于电影来说太反常了,片商可能会问,你都干什么了?”他的解决办法是:在影片中保留大部分群像的感受,并侧重了几组爱情关系,尤其让黄轩饰演的技师小马的故事成为导演宣泄悲悯和温情的地方。为此,导演给影片加上了一个原著里没有的结局——小马因为偶然碰到脑袋而复明,与心爱的洗头妹小蛮双宿双飞了;而其他盲人也在突围爱情纷争后,有了明亮的归宿。
娄烨不仅给故事中的盲人门安排了一个温情而明亮的结局,还在电影语言上给盲人们最多的关照。在影片开始,有声的开场字幕令人有惊艳之感;时不时出现的旁白有种盲人念着盲文时的平和;影片中用大量的移轴与虚化镜头模拟小马的失明与复明。此外,娄烨还特意剔除了原著中盲人的人性恶,盲人合伙人对推拿中心归属权的争执没有呈现出来,导演在妥善地表达一种倾向,即对人性的关怀。
而盲人演员的参与,是《推拿》能够恰如其分地还原小说气质的关键,娄烨从他们那里学到很多,“比如,桌子是不可能放在屋子中间的,都需要靠边,这样盲人才能精准地在屋子里活动”,为此,在拍摄时,娄烨要求电线不能进入拍摄区,不能看见轨道,以便制造出一个没有障碍的拍摄区。另外,非职业的盲人演员对于表演的准确呈现,是娄烨事先没有想到的,“在开剧本会议时,职业演员们看剧本,盲人演员读盲文,大家沟通起来竟然很顺利,表演也很到位,特别是饰演嫂子小孔的盲人张磊,特别有灵气”。娄烨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影片讲的就是盲人们的生活,所以他们只要真实地演绎自己,就是最好的表演了。
即将上映的《推拿》,即便还是有冷雨在不停地下,也可以窥见丝丝暖意,在爱欲纠葛之后,所有的盲人推拿师都有了一个不错的出路,这是在推拿中心的黄金时代不复存在后,导演最真诚的祝福。双眼复明的小马,最后在楼道里看到正在俯身洗发的小蛮,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暖笑,令人动容不已。娄烨说小蛮洗头的含义很多:她一开始是在洗头房拉客的小妹,现在却为自己认真地洗起了头,而且小马也是重新开始的状态。“对于这个世界,我们不比盲人知道的更多,我们也不一定比别人主流,命运是看不见的,所以盲人比明眼人更了解这个世界”,娄烨最终想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nothing&Lou ye
n:你觉得现在内地有所谓的文艺片档期吗?
L:要问我的话,我觉得,这个片子什么时间上都一样,对某个片子市场的份额,受众的影响其实没有多大的影响,文艺片的市场份额和受众群体比较固定,对于这种艺术片或者独立电影来讲任何时候上映都差不多。既然选择了这个放映时间,就希望大家能在贺岁档狂轰滥炸前,安静地看一部小片子。我觉的电影是丰富的可看一些不一样的电影
n:公映的版本跟柏林的参赛版有区别吗,过审还顺利么?
L:是有些不一样,就是把一些激烈的暴力的东西去掉了,划脖子的那一下和做爱的最直接的镜头去掉了,其他的基本上没变。审查过程其实也谈不上顺利,还跟以前一样,沟通了很长时间。关键是谁都拿不准主意,片子本身没有问题,而且在之前已经同意了通过了,就现在的结果,在没有分级制的情况下,暴力色情的减弱我是可以接受的,尤其对于这部电影来说我是可以理解的。
n:那暴力色情对于片子来说不重要么?
L:其实也是特别重要的部分,还有小说里推拿中心的故事,都是很重要的。但是要我选择在上映和不上映之间选,我当然是选择后者,这和《浮城谜事》的选择是不一样的,这部影片我还是希望可以给更多的人看到,这其中也有这么多盲人演员的参与,我觉得我没法做这么一个硬性的选择。
n:在盲人世界里,他们的表达会更为激烈么?
L:色情和暴力,在健全人和残疾人的世界里都存在,并且在毕飞宇的小说中,触摸就是盲人的一种沟通方式,手就是盲人的眼睛,盲人门需要摸脸等等,那色情和暴力肯定有肢体接触,也是盲人世界里的一种沟通。就比如,王大夫的割腹,他只能选择这个方式去跟这个社会沟通,他必须要用这样一种方式去表达自己,只能用强烈的肢体动作。
n:你跟编剧老师在编剧时,达成的共识是什么?
L:其实这个小说改变成电影是很困难的,小说是一个长篇,在两个小时内完成一个群像有一定难度,电影承袭了这种感觉,也就没有明确的男女主角,对于电影来说更困难,太反常了,可能片商会问:你干什么了?保留大部分群像的感受,还有一些侧重点,则是落实到了人物的具体行为,以及几组爱情关系之中,小马的故事与原作相比也发生了改变。但总体的气质还是遵从于原作的。毕飞宇这部小说你读到最后会感觉到他并不是再讲一个盲人世界的事,而是一个世界的事。
n: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改变?
L:我比较站在小马这边,他是推拿中心里没有被同化的一个人,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他没有被推拿中心的体制所吞没,他有自己的选择和态度。我觉得应该和小蛮在一块,重新开一个沙宗琪的推拿中心,在这其中也有一种轮回的过程吧。小说中,其他人最后的晚餐后,手拉手走在医院里,是一个开放的结尾,电影里都一个交代,我是想,以现在的视角来看,推拿这个行业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所以有必要给他们的一个结局。
n:你给了黄轩很大的发挥空间,他表现也特别好,你怎么看这个演员?
L:他在春风里也很精彩的,因为影片有自己的逻辑,从整体上看,放不进去,挺遗憾,他在那时候就已经非常棒了。当时刚毕业,试过几次戏,已经表现出很棒演技。不是什么演员都能参与推拿的,首先是一个好人,因为有几个盲人也参与了这部片子,在片场必须有足够的耐心,不是所有演员都能扛下来。
n:饰演嫂子的张磊有过表演经验吗?
L:她是南京盲校的学生,学中医,学推拿,没有任何表演经验。我们的副导演在开拍之前几乎走遍了南京所有的推拿中心,记录了很多推拿师的状态。在挑选演员时,第三天,她就出现了,非常符合预先的设定,觉得她特别有灵气,她对演戏特别感兴趣,而且是她们自己的生活。如果没有这些盲人演员,拍摄会很困难。
n:你觉得现在的风格更温情和阳光了吗?
L:怎么讲每个人的理解不一样吧,影片的结尾其实是在拍摄过程中,很偶然地写出来的,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学校,看景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女孩在洗头,我觉得特别好。所以,最后小蛮在洗头,含义挺多,小蛮一开始在洗头房干活儿,小马也是一个重新开始的状态。实际上,对于这个世界,我们不比盲人知道更多,我们不一定比别人主流,命运是看不见,所以盲人比明眼人更了解这个世界。
撰文:仇峻基 采访:纳森 、仇峻基 原文刊登于《精品购物指南Monday》2014期 部分内容有所改动转载请署名
在雨夜看完《推拿》回到家的第一反应是冲进马桶里去吐,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漱完口,捧着开水躺在沙发里,过了十几分钟才缓过神,在刚才不到两个小时里,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呢?娄烨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的晃镜头早就适应了,记得上次看片子有呕吐反应是多年前看《不可撤销》,那是一种生理上的痛苦,而这次并不觉得是受罪,内心不断对自己说:没关系,吐就吐吧,就像乘小船去海岛,知道自己一定会吐,但同时也知道到了岛上,吐完就好了,而且接下来一定会有胃口吃大餐,接下的景色也一定是值得的。记得有人说过:当你觉得自己所受的苦难有意义,在日后都值得拿来回味时,你就拥有了某种宗教的潜质:)
在所有的第六代导演(姑且这么称呼)中,最熟悉的莫过于娄烨和贾樟柯,他们的片子几乎一部都不落下,而对他们的态度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变化着,在2000年的头几年里,自己是更偏爱贾樟柯,因为那时候觉得贾樟柯更植根于广大的社会历史,他准确地抓住了正在进行的社会变革的脉搏,尤其是《小武》《站台》,有人甚至说是他发现了中国的小县城,而我觉得是应该加上时间限定---八十年代,因为自己八十年代小县城的生活经历只有在《站台》里才找得到认同感(同样有此认同的是吴念真的《多桑》)。而娄烨的《周末情人》,《苏州河》和《紫蝴蝶》似乎和整个社会背景没有太大关系,即使是那那部最具社会背景的《颐和园》也仅仅把那段敏感历史当作床单来用,当时是觉得娄烨之于贾樟柯是更“小”的。然而接下来的几部片子,贾樟柯的《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二十四城记》依然延续他的社会变迁史,但却发现他把的脉却越来越不准了,直到最新的《天注定》,完全不知道当下的年轻人在想什么,我不太相信所谓的“上位”和利益熏讨论,而更相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像侯孝贤在《最好的时光》里现代那个片段的无力感。而反观娄烨,继续他的“小“,继续和时代和当下保持距离,远离政治纷争和意识形态,《春风沉醉的夜晚》《花》和《浮城迷事》,在这些避开宏大叙事而执着于个人情感和个体存在的历险中,继续一种”私电影“的东西,远离喧嚣,只有长夜的独行,撕心裂肺的痛也是无声的,入骨的。既然大部分人注定迟早被社会洪流所抛弃,还不如索性回归个体,这也更契合艺术乃是个别表达的本真,这也造就了娄烨的独具风格和不可复制,我相信娄烨会比他的同行者走的更远也更久。
看之前就知道这部片子是是关于盲人的,这种特殊人群的题材往往容易陷入猎奇的陷阱和献媚,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冒李沧东拍《绿洲》拿重度脑麻痹者当作主角的险的。当听到盲人特有的报时声音,秦昊、郭晓冬和梅婷混迹于一群盲人当中而丝毫不露痕迹时,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因为根据自己四五年每个月一两次的盲人按摩经验来说,影片呈现的盲人的状态太准确了,张一光甚至像自己经常去的按摩的店的一个师傅。和有身体缺陷的人交流最好的尊重是什么?把他们当正常人看待,正常的交流即可,其实他们的日常生活和一般的宅男宅女没啥两样,他们也上网,玩QQ,聊微信(只是他们用一种叫读屏软件的东西,要是你想体验,打开手机的辅助功能,打开一个叫TalkBack就可以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每次按摩时,我们也聊天,聊八卦,聊新闻,也聊历史,医学,年纪稍大的师傅也有结婚生子的,老婆孩子在老家,自己在大城市努力,有的赚到钱还回家创业。甚至影片的饭厅都和自己的按摩店很像,用的饭盒,甚至饭香都像。仅仅是表象逼真还不足以显示功力,还在感情上,就像都红说的"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你撞上去了,那是爱情;对面开过来一辆车,你撞上去了,是车祸。但是呢,车和车总是撞,人和人总是让。"比如沙复明喜欢都红,都红爱小马,小马爱小蛮,这种爱情的错位并不分视力。再比如也有一般家庭对女儿期望而阻止女儿自由恋爱,希望女儿嫁更好的人,当然,私奔也是不分视力的:)并且,情欲也只和荷尔蒙有关,而和视力无关。
没有消费缺陷,没有博取同情,没有煽情。
如果仅仅拍出盲人和正常视力的相同和感同身受还是远远不够的,这样的循规蹈矩太不娄烨了,因为客观上“有眼睛的地方叫做主流社会”,这个主流社会和盲人的角落还是不同的,先看一段主流社会的幸福诉求:
“我想结婚,生小孩,旅游世界,买个房子,享受浪漫假期,整天只吃冰激淋,在海外生活,达到并维持理想体重,写一本很棒的小说,和老友保持联系, 我想种一棵树,从头开始准备一顿美味的晚餐,感觉非常地成功,洗冰水浴,和海豚一起游泳,办一个很特别的生日派对,活到一百岁,维持婚姻到死,寄一封很棒的瓶中信,也得到同样有趣的回信,克服所有的害怕和恐惧,整天躺着看云,拥有一栋装满小东西的老房子,跑完全程马拉松,读一本很棒的小说,一辈子都记得书里的话,画出惊人的画,表现出真实感受,墙壁挂满画和深得我心的字句,拥有我喜欢的节目的每一集,专注在某个重要议题,让大家愿意听我说话,玩高空跳伞,裸泳,开直升机,有一份每天都很期待的工作,有一个浪漫独特的求婚,睡在广阔的天空下,去爬巴萨岩,演出一部电影,或在国家剧院演出,中乐透彩,每天过着有用的日子,被人爱着。”
而沙复明说:“如果有来生,我愿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这便是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差别,有多少主流世界的愿望是黑暗世界中想都不敢想的,他们奢望的仅仅是独立,不依靠别人,倔强地有尊严地活着就够了,这种卑微的骄傲让人心酸,而这种无力感在于像普通人一样情欲高涨结束后,匆忙从上铺爬到地面上用手在地上到处摸着寻找衣服的焦灼,这在普通人几秒中就能完成的举手之举里被拉长了;在于心爱的人被别人追逐时明眼人一看便知的简单他们却需要用耳朵用心去倾听才能感受到;在于正常人面对强权和蛮狠时能够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能赤膊上阵时,他们只能拿刀一遍遍地在自己的胸口上划着,用自己并不能看到的在传说中有威慑力的鲜血做无能的抵抗。
金马奖刚报出结果时,就有人说它是因为所谓的政治正确才给《推拿》这么多奖项,有这种看法的人多半没看过此片,或者看了也不懂得其中的好,纯碎是为了政治正确而政治正确。别的不说,光最佳摄影奖就实至名归,因为它创造了一种”盲视觉“的独特效果。这又得回到开头的吐,现在该是揭晓谜底的时候了。吐的原因即有客观因素,因为该片上映三天就没什么正常场次,只能到离家稍微远的陌生的影院,没想到小厅的屏幕那么大,像IMAX,坐在第五排显得特别大,加上身体状态特别才有此后果,多亏那么多意外造就了最终的吐。当然,更重要的是本片的晕眩效果,和盲人按摩师傅聊过,并不是所有盲人都是一点光都看不到的,有的人是能感觉到一点光线,有明暗交替的,还有的人是天生失明,有的人是光线记忆的。影评开头出完字幕还有画外音报字幕,让一般观众以为是看广播剧,而忘了导演的独特用心,因为影片照顾了盲人观众,就是说整部影片闭上眼睛也不影响观感,而如何让视力正常的观众“看到黑”呢?这种特殊的盲视觉是如何创造出来呢,先看摄影师曾剑的创作心得:
----在拍摄的中期,电影中的一段台词给了导演和我非常大的启发,“眼睛是有分工的,有的眼睛看的见光,有的眼睛看得见黑”,于是我们商量出,在一些涉及到“盲视 觉”的戏采用了一个特殊拍摄方法,白天的戏用正常的镜头拍摄,然后晚上再拍摄一遍,只使用移轴和lensbaby,并把感光度都放置在3200,增加颗粒。拍摄时我把手指放进了lensbaby镜头里,手指不成像,在一些情绪段落里,我手指微动,画面会有波动感,并有明暗的变化,并在镜头上方放置了一个 LED灯,对演员正面强烈的补光,原有场景里的灯,如台灯,日光灯管等,加ND1.2色纸,大大减弱原环境光,只让环境微微有些层次,让正面的LED灯成 为主光,这样,一场戏就有三种素材,正常的白天画面、夜晚移轴镜头的正面补光画面、夜晚的lensbaby正面补光画面,后两种并不是单纯的主观镜头,会增加更多的主客观转换。娄烨在后期剪辑时,他可以随意白天黑夜转换,从而建立了我们所认为的“盲视觉”。
如果说安东尼奥尼的《红色沙漠》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彩色电影,那么《推拿》则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五维黑色电影“,上次对于黑白光线运用得当的是王家卫的《一代宗师》,因为它拍出了黑的不同层次,而《推拿》的盲视觉不但让正常视力的人体会了盲人眼中的视觉,和空间同步,和时间同步,更是和人物内心情绪的起伏同步,这点和《红色沙漠》的外界色彩主观化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安东尼奥尼在世看到这部作品的话,也会露出赞许的微笑的。这种视觉巅峰的片段正是我最想吐的时候,小马在洗头房被打后满脸是血,在路上狂奔,那一刻失去光线多年的眼睛似乎重见光明,那是一种狂喜,对光线的狂喜,对这个世界的癫狂的热爱,像凡高画布上那种灼热的阳光,是一种沙漠中突然遇到绿洲一头跳进湖水的狂放,是在海市蜃楼中的狂欢,而我在那一刻是在睁眼和闭眼之间的徘徊,在虚实交替中的晕眩中燃烧,仿佛被小马拽着手一起在街上狂奔,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好吧,尽情放肆,尽情舞动吧,哪怕短暂之后又是无尽的黑暗。
娄烨作品中视觉的晃动不同于王家卫在《重庆森林》中的凌乱,而是处处流露出一种影像上的自觉和自信,这一点在《春风沉醉的夜晚》中已经初见端倪,像在池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有一种随心所欲的境界,行云流水,收放自如,而且善于在适当的情景留白,有一种东方意境上韵味,尤其是在多处雨天的空镜头,使得影片有一种独特的宁静和温暖。这种视觉上的创新和炉火纯青,在世界电影范围内都是顶峰的独一无二的。
这部影片也同时带给我一个困扰的问题:美是什么?它是如何被感受到的?私底下固执地认为相亲是一件很傻的事,因为基于一种有点偏执的信念:心爱的人是偶然遇见,是遇见后的一见钟情,而这种一见钟情必须在极短的时间被验证,这种美是看见之后瞬间被确定的,是在十分钟之内的交谈中被就确认,从对方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腔调,眉宇中的一个闪动和指尖微小的动作。但这种自信很大程度是依靠视觉的,假如没有了眼睛这个武器,我还能那么自信吗?“美到底是什么?得了癔症了?天天想,夜夜想,没日没夜的想。”是的,只能靠想。假如视力突然恢复后,见到从没见过的心爱的人还会觉得是美的吗?如何在不依赖眼睛的情况上建立美的概念呢?这似乎是个严肃的问题,困扰着都红,也困扰着沙复明和小马,因为主流社会一再告诉用美来引诱你,它不像一盘红烧肉可以拿起来品尝,对于黑暗的世界,美是无法企及的抽象,就像沙复明和都红在舞厅的翩翩起舞给周围人带来了美轮美奂,他们自己却无法看见。
有评论中说本片的群戏调度不行,缺乏细节的呈现,这点上,我觉得是导演故意的,群戏精彩的比如柯西胥的《谷子和鲻鱼》,一群人一起吃饭的多人交谈同时进行的快速切换镜头有一种视觉上的快感,但问题在于本片的人物都是盲人,如果你去过盲人按摩就知道,他们的动作是迟缓的,需要凭声音和记忆来指导自己的动作,如果这时候精确的调度和走位反而和本片的氛围不合,过多的小动作反而弄巧成拙。有时候慢和笨拙也是一种味道,是一种美。
还有一种看法认为本片不像原著,很多人物缺少铺垫,缺乏细节推动情节,在这点上,除非像《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准备用4小时的长篇幅去通过复杂的人物线索去呈现背后广大的社会背景,否则面面俱到反而会拖累主要线索的呈现,破坏整体情绪和氛围的表达,简单一点说,就是包裹太多飞不起来,而且很多事情是不用交代前因后果,这是传统电视剧的繁琐。如果真这样,就不是情绪主导剧情的娄烨了。
最后一个问题,这部片子娄烨一反常态,过于温和了?前面提到很多雨天的空白镜头下的难得的闲适,盲人之间那种互助互爱相互支撑的融合,尤其是最后的结局,各个人物似乎充满光明的温暖的归属。在这点上,我猜导演是动了恻隐之心,是不忍。抑或是不去刻意残酷,就像影片中没有出现绝对的坏人,沙老板连办公室潜规则都不敢用的彻底:)当然还有都红留下的那封盲文写下的信,无声地在一个个人的手中无声地阅读。
一句话总结:这是一部很娄烨风格的不失水准的正常发挥之作。
jude_chen
2014-12-2 上海
第26届法罗岛电影节第6个放映日为大家带来主竞赛单元的《推拿》,下面请看场刊影评人的评价了!
麦麦
电影把视线聚焦到盲人这个在社会上近乎失语和隐形的群体,将他们的爱与欲展现给观众。抛去盲人的身份,他们与普通人其实一样。失明复明、模模糊糊的昏暗、压抑又有张力的朦胧,视听的处理方式令人印象深刻。P.S. 黄轩真好看~
George
好浪漫的电影 浪漫到可以抵消好多缺点 (比如娄烨电影贯有的那一种完整性不够好的感觉 后半段乏力);电影里按摩店的盲人组成一片黑色 像南京的眼睛
Pincent
娄烨目前相对最成熟的作品,也是视听语言最有效、最接近杰作的一部。可能比《姨和猿》更懂得控制他内心那股反叛的热情。基于关注边缘少数群体之上,镜头情绪与诗意、音效的处理、演员群戏表演等方面都挺不错,娄烨在这部电影里建立了一种局限观众感官的镜头语言,如同体验片中盲人的感官一般,电影的重点也在于局限了感官的群体感知世界、感受爱与美的过程与面貌,并且毫不避讳地展露欲望与暴力。透过阴雨和玻璃来走近人物似乎也是始终都有距离感。后面复明那段更加奠定这部作者化的属性,不爱娄烨式所谓“散乱”语言的人也不会爱这一部,为什么新浪潮用法语旁白不违和用蹩脚普通话就突兀了。关于展现城市只有雨雪和其他很微观的描绘,这些极为有限的选取也贴近边缘群体的现实。嫖客与妓女的似乎成为片中最纯情、浪漫、温暖的部分。
一桶猫
极具表现力地展现盲人世界 外加大量特写镜头 都加强了观众的参与感 娄烨对自我的坚持让人钦佩 怀念2014年的黄轩
Joeyside
还是受不了某种「剥削」,不知是大范围降低摇晃感的不适,还是手持摄影的伪纪录手法限制了娄烨的情绪展开,片中每个人物都在拧巴
Run Erika Run
片头的主创人员名单用画外音念出来而不是用字幕呈现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是一部给盲人“看”的电影,不知道盲人能否真的依靠旁白无障碍观影。极其出色的群像刻画和摄影,推拿中心就是一个微型社会,在这个社会中盲人不再是社会的边缘群体,而是一群具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这么多角色,能精确平衡好戏份,把每个人都刻画得如此生动,足以体现导演的功力。第一人称视角的摄影让观众也体验了一把盲人的世界,尤其是小马复明的那一段,由暗到明的颗粒感让人印象深刻。
约克纳帕塔法
盲人的世界是否有晕影,那些情欲、纠纷、悲伤与爱都在黑暗中进行。在复明的那一天,希望我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摇晃的镜头呈现着恍惚,模糊的影像象征着精神的失态。情感的流动是缓慢而深入的,最后的小马推拿,我难以抑制说不出的难过。
我略知她一二
在记忆里深刻,在朦胧中平凡。
#FIFF26#第6日的场刊将于稍后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娄烨是大陆导演里少有真正通过镜头语言叙事的艺术家,他通过视角、画面构图和前后剪辑来树立人物、表达情绪。客观而言此故事的情节存在缺陷与牵强,但以人为中心的表达方式能跳过情节上的裂痕,直接建立一个可信而情感真实的世界。大量的细节让人不仅可以观察到,并能切实感触到这个残缺而美丽的世界。
男女之事,妙在半推半就,一如安东尼奥尼。
虚焦与手持是娄烨一贯风格,这部更重。且通过暗亮对比,配压抑的虚焦,让画面成了盲人眼中的世界,模糊、黑暗。加上旁白那种播报的语感,让我一阵阵心惊……推拿馆聚集了悲剧的个体,且相互把彼此的悲剧放越大。但各奔东西后,群体的悲剧很快被社会稀释,伴着那让人恍惚的,短暂的祥和。
4.5星,非常好。娄烨已经练就了只要选好了剧本就不会差的本领了。这个片子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边看边唏嘘,无论是怎样的故事,都已经被娄烨讲述的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一定要看。唯一遗憾的是,德国人似乎不懂娄烨,估计必是无缘金熊了。
我真的觉得娄烨刻意用劲的地方都真的没用,从来做不到“四两拨千斤”。割腹、被打、喷血、突然不盲了……这都不需要这么多点这么多力,乖张。中国人绝对看得懂又理解又同情。娄烨在首映上啥也没说,估计自己也对这剪辑的参赛版不特满意……但这下用残疾人出牌,小说也不错,逃避了不少喷口水的人吧
眯着眼演王大夫的郭晓冬看着像李狗嗨,然后我就出戏了,告诉我不是一个人!
不知盲人能否真的无障碍观影呢?因为那些突兀的画外音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太出色的摄影,过度虚焦打造的盲人视界。继续模糊环境与背景,去关注个体的人,以及他们的爱与欲。影片将书中太多线索揉在一起,看起来会不会有些慌张呢?以及强烈的个人影像风格。很难保证所有人喜欢,但确实是院线不同的体验
雨色苍茫里欲望像花朵一样无声地绽放,潮湿的阴郁的隐晦的不安的南京,在晃动的镜头中沉沦且沉醉;“让你措不及防,无法安宁,与你形影相随,挥之不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称它为爱情。”爱情是美,是气息,是危险,是光明;群戏略单薄,小马复明的戏真好,尧十三的片尾曲听哭了。
欲望可以将就,爱情却无法将错就错,因为——看不见的东西才是存在的。娄烨拍出了最世俗的南京,可惜群戏摊薄了每个人的故事,而且自残、吐血什么的太抓马了... 小马哥,可以有。
“看见的不一定真实,看不见的才都存在” 情节略暴力眩晕:割脖子、划肚子、断指、吐血...黄轩复明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是被帅哭了吧?“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好看,比春风沉醉和浮城谜事的故事讲的都要更好,娄烨,每一部都在进步,厉害,但真心想知道满场的德国人的观后感。
哪能你们个个都喜欢黄轩,明明是郭晓冬招人疼,孬帅孬帅的,想睡。
盲人的耳中,光在走动。
娄烨依旧是最会拍电影的天朝导演,失明复明部分的摄影非常惊艳,还有还原盲人视角声音的处理效果,可惜这个剧本如果去掉了旁白,它就是一堆散乱苦逼情节的堆凑,旁白才不是为了照顾盲人观众呢,这分明就是在用旁白串联破碎的情节,只有黄轩一个人的角色算完整,其他人都像路人甲。★★★
每次去电影院看电影,我都会产生犯罪的罪恶念头。左边的女生一直在问他男朋友,哎呀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哈哈哈哈,这段笑死了。她男朋友一直在从一个塑料袋里呲拉呲拉掏吃的。我一点都不觉得这部拍盲人世界的电影有什么好笑,只想在这两颗脑袋上开一枪,然后安安静静看电影。
散点式群像剔除了小说中的铺陈,只截取最光怪残酷的一抹,隐去人物自我的隐蔽性,代之以关系的营建。大量直逼的近景有种生理上的痛感。封闭空间里的爆发更内向,更有力度。小马视角的几段摄影好得让人惊叹。潮湿晦暗的南京,无休无止的颤。
国产电影史上尺度最大的片子即将安然上映,黄璐要成为第一个在国内上映的电影里露点的女演员。当然,片子本事质量过硬,盲人也有七情六欲,和这个社会也有纠葛,最后,爱,无关身体是否有缺陷。
第六代导演的作品一直让我头疼,搞不清他们究竟是在关注弱势群体,还是在消费弱势群体。
藉由盲人载体,娄在视听语言做出了新的尝试,让观众更贴近盲人的生活与情感。尤其是摄影曾剑,虚点对焦变本加厉,营造出一种独特的盲人视角。盲人群像的碰撞,正是那种“人碰人” 的微妙,但往往生活就是一种妥协,一种看不见或看得见的命。“散客也要做”既是小说开场白,也是艺术电影对观众的态度。
我看的是国际版,国内版略有删减,主要集中在血腥和情色镜头上,删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