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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牛、猫、乌鸦、山、人、影像景观,这一次,洪常秀终于从“结构的侯麦”走向了“山水的侯麦”。
东亚人的文化基因中少不了青山绿水的滋养,尤其对一个在欧洲受欢迎的导演来说,洪常秀早就应该将东方的自然诗意带入他的作品中,去获得更多的赞美。过去的他,一如他风格上的导师侯麦一样,将眼睛主要放在了情欲这块小魔方上,不停扭转着去无情地暴露两性关系中的荒唐面向,他忘了推开窗去赏一下从远古走来的天然风景。
这是一个自由变奏曲式的多段故事,我们追随嘉米的行踪,访问或偶遇了三个人,每一个章的开始和结尾都以镜头推向一个物像的空镜和沉静的钢琴曲作为标识,也将全片分为三个章节。第一章,是动物的哀鸣,也是这一章让我们误认为这是一部环保电影,这或许是在因为情感泥沼遭遇舆论围剿后洪常秀的一次主题开拓。从片头在啄食的鸡,到吃烤五花肉时谈论起“有世界上最美的眼睛”的牛和是否要做素食主义者的话题,再到因为流浪猫喂养问题来争执的男邻居(包括延续到下一章开头的电线杆上的乌鸦),我们以为一直痴迷恋爱的洪常秀成长了,开始关注两性追逐之外更有关怀意味的地球问题。但是,这也只是一种误解。第二章,可以被称为”山的招手”,纵然秋雨后拜访女友Suyoung的那个午后,被一个痴缠的一夜情诗人打扰了,但是不远处王仁山的如画风景却依然刻在了她的脑海中。第三章,延续上一章,洪常秀重返到他一贯的两性主题,在一个街边的咖啡馆,嘉米偶遇了前情敌佑静和那曾背叛的男人,这真是一场盛大的尴尬。我们可以将这一个章节称为“爱的重逢”。
镜头参与评论,是真正的弹幕大神(barrage pro),每一个推进动物和自然的变焦,都宣告着一种类似环保电影的质感,这也是他们在舆论的攻击中呼唤一种万物的和谐。现在我们清楚了,洪常秀真正想讲的还是男女之间的事,动物与远山不过是他的开脱。即使他在片中进行凶狠的自我咒骂,并让爱情掠夺者佑静把她的手叠在了情感的受害者嘉米手上。但是,那个类比的同情式的推焦,让我们明白这是在上一部作品《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后的又一次“电影告解”,也是一种变相而自哀的驳斥。
若说真有进步的话,是这一次,洪常秀除了情爱那回事,还对人类在景观世代的存在表示了关切。这也是他为何选择一个与丈夫做了五年连体婴的现代家庭主妇(虽然她开了花店,但依然是被禁锢的)作为切入点的原因,也是为何每一个章节中都出现了“监控”/影像的考量,正如嘉米从那块小小的屏幕上凝视他人的故事一样,我们似乎也只能在“公屏”上得到抚慰。“不能逃走的女人”嘉米推开了两次窗,最后还是走进了封闭“安全”的电影院,这也为该片染上了伍迪·艾伦《开罗紫玫瑰》的“元电影”意味。
带着一种重返母体的冲动,每一个时代的人都有他替代性的子宫,就像古代的文人走进山水之间去寻找心灵的慰藉那样,这一次人们走进了一个温暖又带有安全幻象的影像子宫。在由符码和图像构筑的赛博时空中,人类无处可逃,山水不再是慰藉,我们在拟像的迷宫中选择自我遗忘。
《逃走的女人》,片名本身就值得玩味:逃走的女人是谁?她从什么之中逃走了?
影片故事以女主人公嘉米的行动路径和视角,主导并展现了三段女性密谈和女性情谊:丈夫出差,嘉米决心前去拜访自己的朋友:第一位是一位刚经历离婚的姐姐,第二位是一位独立单身的舞蹈老师,第三位则是在咖啡馆偶然碰见的“情敌”,她曾经夺走了嘉米的前男友并与他结婚,嘉米因此告别原有的朋友圈,音讯全无。至此,谜题似乎得以揭晓,嘉米就是那位“逃走的女人”。
同时,在这三段故事中,女性似乎成了绝对意义上的“主角”,她们暂时逃离了“男性的影响”:她们谈论男性、婚姻和生活,通过她们的叙述,女性似乎扭转了惯常的话语权力关系,男性被完全排除在外,被置于被叙述的被动地位;这些关怀女性生活处境、情感、欲望的声音,一定程度也呈现并构建了女性的主体性。
此外,影片对空间和镜头的处理,也体现着女性在这部影片中主导视角和绝对地位。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中指出,视觉快感的产生呈现出性别差异和权力关系,在男性“窥视快感”产生过程中,女性形象被物化为欲望对象,成为被看客体。而在影片中,在嘉米拜访友人过程中,每当男性出现并介入之时,他们无一例外都被隔绝在“门外”;与此同时,当男女性共同出现在镜头之时,导演刻意安排影片中的男性角色背向或侧向镜头,女性则面向镜头,导演常用的固定镜头拍摄手法,使得镜头并没有接续代入双方观看的“视角”,由此,女性似乎得以摆脱作为男性角色凝视对象的存在:“我们只看得到女性的表情、神态,跟随着她们的喜怒哀乐而变化,也更站在她们的角度来思考问题。”[1]如此刻意的二元对立处理,似乎塑造出了与传统父权主义相反的权力关系,女性以其警备和排斥的姿态,主导并守卫着室内那一方绝对的女性领地和女性空间。
在构建女性主体、“逃离”男性影响之后,女性之间相互支持的感情联结、女性情谊的力量,似乎也得以发展起来。
“女性情谊”/“姐妹情谊” (sisterhood)最初源自女性主义运动,通过美国女性主义历史学家吉娜维斯对这一概念的概括可知[2],“女性情谊”意在强调女性内部互相关怀、互相支持的团结关系,以对抗父权和男权、争取女性权利。以嘉米拜访的第一个女性友人永顺姐姐为例,通过对话,我们得知她刚经历离婚,用赡养费在偏远但环境不错的郊区买下自己的房子,和一位女友同居,过着互相照顾、平静适意的生活;她们出于善心喂养附近的流浪猫,导致流浪猫聚集,男邻居上门以“妻子害怕、人更重要”为由请求她们不要再喂养,甚至将这些猫咪称为“强盗猫”,而永顺的同居友人则坚持认为,这些猫咪的吃饭和生命也同样重要,对她们来说,它们就像孩子一样。在交涉过程中,她语气诚恳且不厌其烦地再三解释自己的缘由和立场,同时致以歉意,希望得到谅解;男邻居的姿态和语气则表现得愈发不满和焦躁,不时发出无语的干笑。同时,因画面中男邻居个头较高,在男女二人对峙的镜头语言里,显示出男邻居咄咄逼人的气势。双方争执不下之时,嘉米和永顺走了出来,此时画面转变成个体男性与三位女性群体的对峙,永顺了解情况后,平和地再次向他说明立场:“只要喂猫不犯法,我们就打算这样做。”画面里,男性的怒意在暗涌,女性的平和则像水一样,以柔克刚,包容着男性的愤怒,同时也让他无从发作,最后只好“落败而逃”。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看作是女性结盟、团结一致、相互支持的力量的一次小小胜利。此外,嘉米夜宿永顺家时,得知邻居小女孩因为家庭问题时常在夜里出门抽烟,永顺也会时常提供陪伴和宽慰。从这几段故事中,我们都能看到女性情谊自发的温柔力量。
然而,在这部以“逃走”为名的电影中,女性、或“女性情谊”,真的可以完全摆脱男性中心的“法网”吗?
在影片中,男性虽被挡在门外,他们却以话题的形式得以进入女性的私密空间,她们与男人之间的婚姻或恋爱成了共同的、无以免俗的话题:在嘉米的第一段拜访中,她们谈论永顺姐姐的“失败”婚姻,谈论分手的“难受”,同时还要赌咒一句——那个男人“活该要一败涂地”;在第二段故事中,单身独立的舞蹈老师,也半推半就地向友人谈论自己年轻执着的诗人追求者,以及她与优秀稳重的建筑师之间的暧昧关系;而第三段对话中,嘉米与抢走她前男友并顺利进入婚姻的“情敌”偶然相遇,两人在男性身上的竞争和胜负,也使得她们的关系充满象征意味。就像张爱玲在《有女同车》中写到的一样:“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当男性的追求与恋慕、婚姻的认可和缔结,同样被女性当作谈资和成就的一部分之时,有意无意之中,女性经验的叙述似乎也分享了父权社会的男性经验和价值取向。“问题并不在于男人从男性角度来观察女人, 而在于所有的社会成员——包括女人从占主导地位的男性角度来看待女人。”[3]当她们要从男性认可中获取成就感、获取自我实现的满足感之时,女性的主体性同时被消解了,“女性情谊”的神话似乎也出现了裂痕。
嘉米自身的生活和婚姻现状,也说明了问题所在。她要一直不厌其烦地跟友人重复强调,她和丈夫结婚五年“一天都没有分开过”,以此获得女友难以置信的惊叹。而当女友问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的丈夫之时,她迟疑了,回答变得语焉不详:“不知道,怎么说呢,那不是能证明的东西……我每天都能感受到:‘啊,这就爱啊,这是被爱的感觉啊’,这样就够了”。她心甘享受“被爱”,她无法肯定自己自发的爱,也就无法肯定和认同自己作为独立主体的存在。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什么她对自己的生活不甚满意,她虽然喜欢花,开了一个花店,但是她的花店没有客人、没有事情做、很无聊;在听到友人谈论自己的工作时,嘉米表示自己“也想找些事情做”,但她认为自己的“兴趣太多了,很难专注于一件事上”,最后女友只好宽慰她说:“反正你也不是一个人过。”——反正你也不是一个人过,反正你还有婚姻可以依附,反正你有美满婚姻的神话,反正你可以从“神话”中获取自己的存在和意义——嘉米对自己“兴趣”的迷茫,可以就王安忆《弟兄们》中老二的结局进行互文式的理解,老二“一直在调动工作,调动来,调动去,始终不能满意,调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要什么了。”失去了自我和主体的“女性”,“剩下的只是混混沌沌的无名的‘惆怅’”[4]。
洪尚秀以其一以贯之的对两性的揶揄,使得影片出现了一种反讽的症候:处处刻意的男性排斥,实则预示着“无法摆脱的”男性影响的时时在场,“逃走的女人”,以及她们之间理想而稳固的“女性情谊”,或许只能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幻影。
然而,“具有乌托邦性质的姐妹情谊,最大的意义在于它即使不可能,却的确为女性主义所必需。”[5]如果“女性情谊”的神话将会被消解,女人无法完全“逃离”,那么个体女性将要如何自处?
影片结尾或许提供了一个思考的向度。嘉米再次面对前男友,第二次下意识地、被动地“逃走”了。但在影片最后,她停下脚步,回望,转身,回到影院,重看一次电影,此时影片由先前的黑白画面变成彩色。这或许可以看作女性寻求自处的隐喻,如果女性无法从男性话语和男权社会的影响中完全遁逃,那么,女性主体和女性情谊的实现,就绝对不会是完完全全的“逃离”,而是直面、共处,勇敢应对。
[1] 林彦君,《道你我之间的无尽温柔:〈逃走的女人〉中的女性形象分析》,《视听》,2021年3月。
[2] 汪民安主编,《文化研究关键词》,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137-139页。
[3] 张京媛,《解构神话——评王安忆的〈弟兄们〉》,《当代作家评论》,1992年4月。
[4] 张京媛,《解构神话——评王安忆的〈弟兄们〉》,《当代作家评论》,1992年4月。
[5] 汪民安主编,《文化研究关键词》,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137-139页。
看电影的时候左边坐的是一位德国阿姨,看完之后她问我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她没有太看明白。 我几乎哽咽着跟她说我很感动,我只是想到了10年20年后的自己。
40岁的女人可以做什么的?金敏喜在片中提供了一种可能。
她好像有着幸福的婚姻,她总是重复着”相爱的人就应该黏在一起“。同时也重复着”我也想住在你这样的房子里“。但最后的最后,我们都不知道她自己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也从来没有把她口中的爱情具象化。
是平淡吧,我猜。她逃离的是那些婚姻日常里的平淡。
前两个男人的出现,我们大部分的时间只看到他们的后背。直到最后一个男人,也就是女主大学时期的男朋友。镜头给了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
显然,最后一次,她是为了找这个男人,这个总是在电视节目上滔滔不绝的男人。
这一次,她的话没有讲完,她逃开了。她逃开的是什么呢?是那些过了很久还在翻滚的年少记忆吧。
影片的最后她看了一场看似平静的电影,然后离开。
我也是。
愈长愈大,我们可以怀抱的世界也愈来愈广阔,可是那些少年的心事,吵闹,无理,肆无忌惮的真实也都渐渐逃开我们的怀抱了。
洪尚秀的电影,往往都会在开头以直截了当的镜头切入某个日常的场景,结尾处则常常以一个情绪点作为蔓延,留给观众很大的“参与空间”。
如此任性的作者性表达,当然也包括他对于传统叙事原则的无视——像是在《你自己与你所有》之中,他以“一对可能存在的双胞胎姐妹”不断让观众游离在梦境(假想)与现实之间。
同样的还有《克莱尔的相机》——场景之间的切换往往以非线性的跳跃、倒置,甚至是他标志性的重复进行。
因此,新作《逃走的女人》中采用的线性叙事,应该是洪尚秀近些年长片作品中的头一回。
而且不止是叙事结构的选择,影片的主要叙事情节似乎也被洪尚秀做了足够的简化处理,用一句话便能轻易地装下——女主嘉米(金敏喜饰)趁丈夫出差的机会,得空拜访了两位女性好友,并且偶遇了曾插足过她和前男友感情的另一位旧识;几段看似波澜不惊的对话,卷起了嘉米内心深处的情绪暗涌。
嘉米拜访女性好友的第一站是永素(徐永嬅 饰)和她的室友永济(李恩美 饰)。在分享烤肉和烧酒的过程中,她们的谈话看上去有些久违,但也足够惬意。这场谈话围绕着永素离婚后搬到郊外的田园生活和她们各自的情感生活,时不时地还有一些关于邻居、关于“灵与肉”和关于流浪猫的插曲出现。
第二次的会面在嘉米和她的艺术家好友(宋宣美 饰)之间展开。同样是围绕着好友的近期生活和情感,也同样是自然而平和的气氛;而通过嘉米放松的身体姿态,这场谈话的距离感似乎被拉近了一些。她们分享了部分私密的生活以联络情感,嘉米也坦率地承认自己开的花店生意惨淡,日子有些乏味。
第三部分则在打破了之前的递进节奏的同时,它也作为叙事的转向,向观众们揭示了部分的真相——嘉米意外地在一家电影院遇见了旧相识佑静(金玺碧 饰)。虽然没有透露给观众具体的事件,但我们从佑静的道歉行为并不难揣测出她们两人与宋格(嘉米的前男友)之前的情感纠葛。而当寒暄结束,嘉米又撞见宋格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这似乎并不只是简单的偶遇。
除却情节和叙事结构之外,我们甚至可以说,洪尚秀这一次把减法做到了某种极致。早从《剧场前》开始,他电影中的快速推拉镜头和对相同情境的复沓对比,便已然逐渐在他的观众群体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这样的标志性手法也在本片中也被一以贯之地沿用。
至于影片中唯二的“重复性”时刻,其一出现在嘉米与三位女性旧友不约而同地谈到她和丈夫的情感生活的时候——比如那句,“这是我们五年以来第一次分开,我们总在一起……他觉得相爱的两人就要形影不离。”但其中的内涵,很快被第三段中佑静的台词揭示——“如果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那怎么可能真诚?怎么可能让人信服呢?”
只要你足够敏感,应该不难捕捉到嘉米内心的真实情绪,以及洪尚秀在前两个部分中所制造的另一“重复性”时刻——两次拜访的谈话结束后,都给了嘉米单独的镜头,两个时刻的嘉米不约而同地打开了手边的窗户——这充分地暗示嘉米想要逃离她的生活和眼前的一切。
洪尚秀的“减法”并不单纯地体现为简化,更多的是他在创作中关注点的转移,或者说是自我突破。这一点其实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江原道之力》,那时的他已开始寻求风格上的转变。
这在他遇到金敏喜后创作的七部电影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其中《这时对那时错》是对结构的玩转,精准传递了人际关系中微妙的欲望和疏离;《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中借助了多次莫名出现的黑衣人,猎奇式地外化了女主英熙的孤独心境;以及在后来的《江边旅馆》中的视觉化景象和灌注其中的诗意……
虽然总是离不开日常的一些生活场景的拼接;离不开男女之间的爱情主题;离不开借助大段的角色对话来揭露他们的生活境遇,并捕捉他们内心的真实,但洪尚秀似乎每次都在他“不变的命题”之中自我精进,寻求一丝突破。本片同样不例外。
洪尚秀以往的创作,经常赋予女性角色某种主导的力量;男性角色则往往作为被剖析和讽刺的对象而存在,他们身上时刻流露着直白的欲望和缺失的道德感。
但到了《逃走的女人》,男性角色似乎连被剖析的价值也被彻底地否定了,三段场景中分别“乱入”的男性角色都以负面的形象被呈现——要么是没有同情心地要求驱逐流浪猫;要么是猥琐地骚扰;要么是油腻且世俗的中年作家——而且绝大部分时刻,他们只能以背影出现在镜头之中。
可以说,男性角色在这部电影中成了完完全全的边缘人,影片的核心情感完整地被女性角色所占有和传递。我们不得不将视线定格在嘉米和三个女性的关系中,一方面透露出嘉米对前两者独立自主的生活的渴望,同时又把她内心的情绪暗涌在第三幕中分享给我们。洪尚秀似乎在描述一种仅存于女性与女性关系之中的情绪境遇,这在他的前作中是未曾出现过的。
洪尚秀的电影大多是对生活场景的提取,他很少去制造“戏剧性时刻”。他的镜头像是在冷静地对一些日常的琐碎进行道德凝视,然后将其中能凸显人物内心“真实”的瞬间加以重复,继而呈现给观众。
这些微妙的时刻不仅蕴含着一种整齐中又不乏参差错落的魅力,同时也兼具了幽默和酸涩的味道。熟悉洪尚秀的观众群体,早已将它概括成了专有名词——“尴尬美学”,这也成了他电影里被普遍感知的一层趣味。
另外一种趣味或许不容易被察觉,大概可以形容为洪尚秀在多部作品中为特定的几位经常跟他合作的演员所创造的“刻板印象”。从他每部电影中必定会出现一个导演/作家的艺术家角色来看,洪尚秀创作的人物属性并没有太大的偏差。
这使得观众会不知觉地把接二连三出现在他电影中的演员和这些“固定”形象进行对位——例如权海孝和“经历情感危机的成功中年男子”;徐永嬅和“刚刚经历离异、搬迁到偏僻住地的中年女士”;宋宣美和“女主的好友”(早期是金相庆和“失意的青年导演/演员”)——使得熟悉他的观众好像能从他的电影中找到“连续性”,下意识地把类似的角色在以往电影中的经历拼凑成连贯的生活图景,对当下在观看的作品产生一定的影响。
在《逃走的女人》中的直观体现,应该是在出现叙事转折的结尾。当嘉米撞见宋格,你或许能立刻把《之后》中金敏喜、权海孝和金玺碧三人的情感纠葛联想代入而默默一笑。
这种趣味似乎并不能够被简单地定义成影迷情结,因为它某种意义上好像成了洪尚秀在一部作品与另一部作品之间的“重复”。同样的“互动”瞬间,还有给流浪猫的推镜头特写(《江边旅馆》),还有临近尾声嘉米注视着银幕上的海滩(《独自在夜晚的海边》)。
严格来说,这些跨作品的“重复”显然已经渗透到了你对当前故事的感受和理解之中——当你和嘉米一同凝视着那空阔的海滩,你恐怕很难摆脱掉英熙曾孤独地走在海滩边的身影。因为此刻,嘉米想要迫切地逃离而去追寻的,或许就是英熙那种追求真爱的、自由又孤独的状态。
作者| Kieslowski;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次看到这个片名之后,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个片大概讲述了一个从婚姻或者爱情中出走的女人,但看完发现金敏喜饰演得是一个婚姻幸福,因为老公出差短暂地获得了几天独自一人的时光,拜访朋友,看电影,没有人逃跑。英文名是the woman who ran。然后我就一直想,到底是谁ran了。
因为对洪尚秀的电影语境太过熟悉,所以这个电影看完,给我留下的印象简直平淡到回忆不起到底看了些什么。但仔细地回忆一下,这个不温不火的表达其实已经非常女性主义了。
金敏喜第一个拜访对象是离婚后在郊区过着田园生活的朋友,种菜,和女性朋友合租,怡然自得。第二个拜访对象,单身的女朋友,刚买了房子,享受着自己的爱情,经济独立。第三次是偶遇多年前的情敌,她嫁给了自己的前男友,却因为男人的成功而感到内心苦涩。
这三段故事里,男性角色的出现都让人不快。第一个邻居过来要求女友停止喂流浪猫,说它们是强盗猫,被女性友人们拒绝,并且说,你说它们是强盗猫,但在我心里它们跟孩子一样,所以我才喂它们。这是女性的柔软细腻对粗暴简单的话语体系的拒绝。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插曲也在说这件事,邻居的小女孩因为母亲出走父亲粗暴的对待,总是躲到她家门口抽烟,而女友会在半夜走出去陪她一起抽烟,给她一个拥抱。
第二个是上门纠缠的诗人,因为女友跟她睡过一次就纠缠不休,在这个女友身上,我们看到她对对爱情的纯粹态度。所谓的性和婚姻道德不构成影响爱情的实质因素。
第三个故事里,作家以成功人士的油腻形象现身,而引发的只是他老婆和金敏喜角色的一致厌烦,她们并没有因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这个事实而动摇自己的审美和生活原则。
所以,这次逃跑的人并不是落在女主身上,而是用她作为线索,描绘了亚洲男癌社会里,从林林总总的男性话语体系里逃跑的女性。而这样的她们值得更真实的生活。
作者:Jessica Kiang (Variety)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三座渺远的山峰;三位相识已久的女人正在与彼此闲聊;三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滑稽而令人厌烦地闯入画面,我们只能从身后看着他们。这位多产的韩国艺术电影大师洪常秀,也曾处理过颇为有趣的、具备内在节奏的「三联画」。但是,他似乎从未采取过如此轻柔的、讽刺性的女性视点。此外,他也很少像这部《逃走的女人》一样直截了当。在这次柏林电影节的竞赛作品中,这可以算是一部迷人的小品。 距离洪常秀上一部面世的作品,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间。考虑到他的平均创作速度,这可能相当于其他任何导演十年的空白。人们可能会期待某种更为丰富、复杂的成果。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呈现时间与记忆的时候,通常采取的是不稳定的、莫比乌斯环式的结构,而出人意料的是,《逃走的女人》采用的是线性结构——不过,这位因挑衅而吸引特定审美趣味的导演,并不一定会因为这种可识别性,获得一批新的观众。任何在《寄生虫》之后突然投身韩国电影的观众,都会在洪常秀的作品这里碰壁。
金珉禧再次出现在了这部影片中,她是洪常秀银幕外的伴侣、银幕上的搭档,以及他上八部影片中七部作品的合作者(她还凭借那部惊人的《独自在夜晚的海边》,赢得了柏林电影节的影后)。在《逃走的女人》里,她扮演了一位满足的已婚女人,但是,她的生活可能有些乏味。她花了几天时间,拜访了自己的老朋友——五年以来,这是她丈夫第一次陪她拜访老友。这位友人(徐永嬅饰)住在首尔的郊外,所以她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相见了。她们小聚了一场,还带上了老友的室友(李恩美饰)。她们一边吃着烤肉,喝着马格利酒(一种乳白色的、略带些气泡的韩国米酒),直到一位邻居打断了她们,他请求三人不要再喂养那只当地的流浪猫,因为他的妻子害怕它。
接着,金珉禧拜访了一位普拉提教师(宋宣美饰),她迷恋着自己的邻居,同时还有一个烦人的、仰慕她的诗人。她在醉酒后与他上了一次床,结果他便一直纠缠着她。金珉禧遇到的那最后一位女人(金玺碧饰),嫁给了她曾经约会过的、那名成功的小说家。他想为过去的摩擦而道歉、纠正当时的错误。在呈现这一切的时候,洪常秀使用了他那标志性的、反传统风格的技巧。他那些自由的技巧足以表明,人们对于决定机位和拍摄方式的那种正统美学,已经感到不耐烦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反传统风格的技巧本身,也成为了一种风格。在拍摄了两部黑白小品——《江边旅馆》(2018)与《草叶集》(2018)——之后,洪常秀的摄影师重返彩色的极简影像。但是,这一次的「彩色」也只包含了很少的色彩,我们可以在厨房、办公室和起居室看到它们,这时洪常秀呈现的大多是静态的双人、三人镜头。在那种干爽、平坦的日光下,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清新而洁白。我们只会在段落间的过渡期听到音乐:那是一首伤感的小曲,听起来有些失真,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洪常秀表示,这是他在手机上创作的。此外,他那标志性的、粗粝的变焦推镜也随处可见,但是,在这部影片中,有一个镜头尤其令人印象深刻:老友的那只猫恰巧来到了镜头中,它迅速地梳理了一下毛发,接着便长久地直视着摄影机,但却不为所动。最终,它怠惰而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
与洪常秀以往的影片一样,这种极简主义的呈现方式,邀请我们去解析影片情节的复沓以及各种交叉呼应。例如,金珉禧在那三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三种潜在的、不同版本的自己——一个嫁给了她的前任,另外令人生活在她有些羡慕的环境中。(「我想住在这样的地方!」在两个不同的家中,她如此叹息道。)你与洪常秀之间的互动程度,可能取决于你是否愿意玩这个小游戏,是否愿意为那些最细微的巧合提出解释,并观察这些阐释是否适宜。
称它为一部女性主义电影,可能是有些危险的做法——洪常秀在进行自我指涉的时候实在过于严厉,他可能不会期待这样的赞美。他狡猾地将自己的阴影置入影片之中,化身为所有画外的(男性)作家-导演的角色,化成那些从事创造性职业的前任、丈夫和情人。这些人都非常关注自己是否成功。(「他活该失败,」金珉禧在谈及永嬅的前任时说。「这可能已经发生了。」她平静地答道。)
但是,这部影片确实对女性很感兴趣——它也通过一种微妙的、讽刺性的方式,排斥了男性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兴趣确实不同于他以往谱写的回旋曲。可以说,在这种好奇心中,携带着一种顽皮的、在化妆室中窥探的渴望,这代表男人们想要获知,当自己缺席的时候,女人是如何谈论他们的。但是,这显然不是全部。女人们还谈论了食物、灵肉的二元性,以及奶牛们拥有明亮双眸的原因。在她们的交谈中,我们可以听到各种不同的、有机转换的内容,它们时而深刻,时而私密,时而又全然空洞。
这种看似随意的氛围,要求女演员们毫不费力地表现出自然主义的姿态,而她们也都做到了。金珉禧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一场电影,或是身处某个完全不必要的、却又绝非平淡的场景中,独自看着自己的手机。或许与此前的一些洪常秀作品相比,金珉禧在这部影片中的角色,可能显得相对苍白了一些——但是,看着上述的这些活动,仍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在2004年,洪常秀创作了一部名为《男人的未来是女人》的影片。但是,正是这部轻巧的、令人愉快的《逃走的女人》告诉我们,那「未来」恰恰就是「现在」。
看也行,不看也行。
洪常秀-金敏喜组合的日常随笔,但除却这只猫,也不觉得这一部有什么点睛之处,日后还能记住。或许,金敏喜入侵更加彻底了,我甚至能想象这个剧本很多日常,是金敏喜转述给洪常秀的。只是电影节和评论圈一再宠溺这位作者导演,终究到了对逸笔草草之作也过度解释的地步,反倒让我怀念起,前金敏喜时代那个在叙事结构和人物上更用力也更多些玩心的洪常秀。
洪常秀用动物、味觉打开了我们的眼睛和心脏,多么简单幽默,突然我们看到了一切,听到了同期声录制无与伦比的真实声音,而他的女主角姿态也愈加地猫咪化,在三段式的变奏中悄然变形着(第二段中金敏喜穿着蓬松的长裤蜷缩在沙发上),形成绝妙又神秘的感官体验,看到这样的作品,怎能说电影无秘密。
4.5 #Berlinale70导演奖,缺失的男人、逃走的女人。
这几年 我们是在集体参与洪尚秀与金敏喜的大型恋爱真人秀吧
洪尚秀拍电影又多又快,光凭这一点就是个渣男
猫帅,公鸡坏,女人有爱。男人无用且多余,拒之门外。
我可以看金敏喜一整天!哪怕是洪常秀那么无聊的日常镜头!哪怕是造型那么糟心的她!然后你还多送了我一个金玺碧,哎呀,太喜欢了。
不好意思我个人真的好喜欢啊啊啊啊啊啊💕
柏林電影節主競賽 在大銀幕看金敏喜太開心了。金敏喜越來越瘦了,洪尚秀開始搞點幽默啥的了。
4.5 某种程度上可以当成是“《之后》之后”来看待,水准也是不相上下的。剧本上真的下了功夫,三组对话展开的过程也是两性关系越来越模糊的过程,男性们被谈论、被隐藏、被各种撅,女人们掩饰着、拒绝着、躲避着,想以海浪的声音让内心平静,奈何海浪本身从没停止拍打海岸。洪尚秀把自己和金敏喜撕成碎片放在电影里,角色每说一句话都让人都让人浮想联翩止不住想笑,跟阿莫多瓦一样都是虚构的大师。变焦出神入化,而咧嘴的猫成了这个手法最重要最奇妙的着力点。
#70th Berlinale#主竞赛。不算是最好的洪常秀,但仍然是一部佳作,大概是他作品中十名左右的中上水准。通过三次不同的拜访,反射出各种各样的亲密关系与两性相处之中的问题。三个段落仍然是洪常秀招牌式的重复与变奏,一些结构性的元素反复出现:礼物、山景、两个女人喝茶/吃饭及聊天、女人与男人在门口的尴尬对话、雨水、苹果、过场音乐(但没有出现在开场镜头里)、以及影像的影像(三段分别是监控、门禁和银幕)。影片有着洪常秀招牌式的变焦推拉,以及拿自己和文艺界人士开涮的小段子,片中拍猫(洪常秀很少拍动物哇)的那个推镜头引发媒体场全场热烈鼓掌也是活久见!感觉洪常秀现在创作心态很好,这种小品式的片子真是信手捻就,拍得轻盈随意,又严谨而精致,并且可能也只有他可以毫不避讳影像的数字感,反而通过变焦等手段将其强
洪常秀越来越自如了。这一次最大的变化是,他潜入到了女人的世界之中。用三段式,一层一层地去戳破女性对于美好爱情的幻觉,戏谑是柔和的,却又一针见血。动物、喜欢吃肉与二楼房客,都意在说明女人需要谎言维持住自我佑护的虚荣;第三段的交谈打破了对男性的幻想,面前的人远远不如眼前的风景或银幕上的影像可靠。于是,在接连不断的逃走后,也终于有了一丝觉醒的意味。
对他的电影一直没有什么好评价的,但好在他基本上能控制住时长。
老娘累了 都啥玩意儿小聪明 我是猫我就拒绝出现在电影里
你想找人述说,却发现到头来只能沦为一个聆听者,因为无论是热烈的,平淡的,纠结的,欣喜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中不亦乐乎。她们谈论着烤肉和水果的搭配,谈论着隔壁家的鸡,她们因为流浪猫和邻居撕逼,她们谈论着存款和新认识的男友,她们用假装厌恶和疲倦的方式,炫耀着自己的一夜暧昧,炫耀着自己美满的婚姻…而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只能云淡风轻地说着我很幸福,然后独自躲在漆黑的影厅里,人生啊,永远都是冷暖自知。
4.5洪常秀将重复进行变奏,用碎片般的情节拼凑出一个个“逃离”女人的画像,在电影最后我们才知道谁是那个“逃走的女人”,三次拜访,我们看到了在爱情中兜兜转转的不同女性形象,坚强、独立、敏感、脆弱,她们被爱情所伤害,但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楼上的邻居、食物、聊天等设置贯穿三段,更重要的洪常秀设置了太多看与被看的机关,监视器的频繁出现,窗户中出现的风景,门的开与关,乃至最后看电影的女主角,都在向观众展现戏剧的精妙,我们正通过电影观看他者的生活,而电影中的主角们也在窥视着其他人来反观自己,原来我并不幸福,在婚姻之中,逃离的想法如影随形,我是否有勇气撕掉幸福的面具,还原爱情的本质呢?在逃离的男人之后真正出现逃离的女人,她看似平静的心情开始波澜起伏,洪常秀也终于将这个现代人的爱恋欲望图景拼图完成了
刚开始挺平淡,越往后还越咂么出“况味”来了。尤其最后一幕的“意外”偶遇,洪常秀在不经意间中拍出了女性内心的惊涛骇浪。7.5分。电影资料馆2020.12.31跨年场
Competition 女性彼此相处的时候都很舒适,但一旦谈起男人/面对他们对话就开始变得无趣,女性也进入或焦虑或愤怒或回避或推拒的状态。洪电影里power永远在男人手里,真的很没意思。但猫还是可爱的。
“男人无用论”,不管是陌生邻居男人,还是年轻的男人,亦或是成熟的男人,甚至连公鸡在女人眼中都没有任何意义的连附属资格都没有的生物#70届柏林第六天第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