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秋城

前几天晚上无意间看了个电影《Fall City》，看简介以为是《Love Actually》那样的圣诞暖心作品，一个自暴自弃的潦倒青年，在圣诞节遇见了孤寂善良的单身母亲，两个暗淡的人被彼此点亮，从此相依为命的故事。

但也许那样就不值得写一下《Fall City》了。

《Fall City》在豆瓣上连个中文简介和剧照都没有，男女主角也不是大牌明星，典型无人问津的小成本制作。故事从辍学偷盗青年Jon Price，走投无路，以圣诞节之名，身无分文地回到久别多年的父母亲所在的小城——华盛顿州的Fall City开始。父亲看穿他的窘境，为他安排了一个镇上邮局的差事，同时要求他改过自新并开始自食其力，起码能付得起父母家一间房的房租。Jon，其貌不扬，颓到一败涂地，连胡子头发都不理的他，在寒冷的12月还穿着一件单薄的帽衫，但他也压根看不上邮差这种工作，也不理解为何父亲还要收他房租。他依然是一个惯偷，在勉为其难送包裹期间还准备撬开路边的吉普车，却被在理发店工作的笑容甜美的姑娘Olivia误会他弄丢了车钥匙，还帮他打开了车门。Olivia是个外省嫁过来的单身母亲，离婚以后与小女儿一起生活在Fall City，热情友善并不知道Jon底细的Olivia成了小镇上唯一愿意与Jon谈心的人。

Jon在Fall City其实有温馨体面的父母，在以为Jon完成了第一次送包裹任务之后，父亲留下了感谢的字条和几十美金。他还有一个在阿富汗当兵的亲弟弟，他视弟弟为骄傲，弟弟也是他唯一尚愿意交心的人。Jon和弟弟，曾经都是在圣诞节深信有圣诞老人存在的懵懂小孩。长大以后，Jon选择辍学，远离父母，以偷盗为生，面对父母的失望，他不以为然地表示：人都会犯错误。即使他意识到那些生活的选择都是错误，一旦弥足深陷，错误与失败始终惯性地存在在人生里。好像Jon的妈妈对他说，你以为是生活放弃了你，其实你是自己，先丢弃了生活给你的一切。

只有面对Olivia时，Jon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有救的好人。她提出可以免费为他理发，他也带着三明治约她一起去公园吃午餐。看到这里，我以为那是一个善良的单身母亲拯救内心孤单残破的失足青年的故事，但剧情并没有往温馨的圣诞爱情戏码发展。

Jon在超市无意间遇到Olivia的女儿，心情恶劣的他对小女孩说这世界上压根没有圣诞老人，小女孩懵了，所有期待被陌生人的一句话毁了，这让Olivia对Jon失望透顶，心生厌恶，她是那么不容易地维系着女儿对世界的天真期待。Jon身上那种惯性的冷漠和颓废，让他失去了在这小镇上唯一的朋友。

Jon有些不知所措，是回到烂泥一样的生活里，还是承认自己是个混账东西，力求一点点改变和上进？Olivia曾是他向善的一束光明，在他如同华盛顿州小城市Fall City的天气一样阴霾泥泞的生活里，那丝暖阳真是久违了，令他感到振作。虽然与Olivia之间也仅仅只是好感与友情，Olivia对Jon从未有过因为男女的吸引而给予的特殊关切，正是那份无所图的磊落，哪怕只是在Olivia家与母女俩一起做点糖果糕点，只是跟她躺在地毯上聊聊天，也让Jon觉得珍贵。面对Olivia，一个失意落寂的单身母亲，从远方回乡的Jon好像又如孩童般纯洁了起来，或是好像圣诞老人附体。

也许这世界上，没有比Jon这样看起来丧得无边无际的人更容易被一份微弱的温情打动。

即使Olivia明确对他说，她目前毫无兴趣发展一段男女之情，他也极力想保住那份微弱纯粹又安静的友情。在破坏了Olivia女儿对圣诞老人的幻想和期待之后，Jon想要极力弥补，她为Olivia送去汽车的新电池，在邮局假装圣诞老人为Olivia的女儿以及所有相信圣诞老人的孩子们回信，写信的时候，他那张冷漠了好几年的脸上，展露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还开车去了城里买玩具小熊，那是Olivia女儿在写给圣诞老人的信上提到的想要的圣诞礼物。他甚至开始努力工作，不再只做清洁工，他还想要争取邮局的助理职位。

Olivia毫无戒备的信任与她单身母亲的生活困境，唤起了Jon的良知和保护欲，Jon那样迷失的人，被报以一丝丝的好意，就懂得赴汤蹈火。因为那一丝的暖，他渴望与身处阿富汗英雄般的弟弟交流眼下的人生，他也不想辜负信任他的邮局长官，他更希望带给Olivia母女力所能及的惊喜和担当。

有时候，我们以为一个冷漠空洞的人需要的是他人给予的关怀，恰恰相反，被需要、被重视才是Jon们人生里真正的缺失。

下着雨的圣诞节，Jon一边扮演着圣诞老人，一边狼狈地躲避着警察的追捕，因为在别的州的犯罪记录，邮局不得不开除了他，为了拿回在邮局里他给孩子们写的信，他又跑回邮局偷信，华盛顿州下着雨泥泞的圣诞节，Jon，一个期待成为好人的圣诞老人，被警察一路追着，一路护着一箱子写给孩子们的信和要送给Olivia女儿的小熊，而信和小熊掉落在大雨里，与他的好意一般，泥泞不堪。

电影的结局，Olivia和前夫又走到了一起，Olivia写给前夫那封希望圣诞节可以再在一起过的信，也是由Jon交到了前夫手里。Jon扮成圣诞老人，跌得浑身是泥，躲着警车，浑身湿透地把他假装圣诞老人写给孩子们的信送到Fall City家家户户的邮箱里，最后他把小熊也送到Olivia家门口，彼时Olivia一家三口正聚在一起过着圣诞。看着Jon穿着圣诞老人的红衣，浑身湿透坐在路边喘粗气，网络上寥寥看过这个电影的人都在评论：男主实在太可怜了。

我挺喜欢这部电影，喜欢编剧和导演并非圣诞节套路般温情的设定。这种惨淡又无奈的剧情，恰恰才是真实的人生。这个世界上，很多很多人因为犯过错，因为过得不尽如人意，从而觉得再也没有被世界温柔对待过。小时候，我们都相信世上有圣诞老人，都曾无邪柔软，后来，因为选择和境遇，因为迷失和放弃，相信圣诞老人的天真孩童们都变成了内心冷漠，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了自己的Jon。

看《Fall City》的时候，我想起这电影好像是华盛顿州版的《海边的曼彻斯特》，但《Fall City》又没有《海边的曼彻斯特》那般绝望，在灰白的底色里，依然可以闻到了圣诞过后，春天迟早会抵达的气息。

看完电影，我最大的自省就是：如果遇见Jon，如果知道他的过往和底细，我会不会像Olivia的女儿那样，请求妈妈，能不能邀请Jon一起，来家里做糖果呢？陌生人一丝丝的信任，就足以让一个浪子回头。陌生人一丝丝的关切，就可以让一败涂地的人想要找回自己。而如果我变成Jon，我还愿意扮成圣诞老人，在下着大雨的圣诞节，摔一身泥，依然希望护住内心那只温馨的小熊，不让它被雨淋湿吗？

我觉得这部电影真正的好正是表达了公平的悲悯，反映了残忍的真实，又足以让人扪心自问。看完电影，在我脑海里久久萦绕着一丝念想：不经意给予一丝丝的好，也许就是他人起死回生的转机。

12月，翻出《Love Actually》的时候，你不妨也去看一眼这部叫《Fall City》的电影，虽然它并不是一部average Christmas mov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