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这个美丽的世界”,这原本是《暴风雪》里莎士比亚式的慨叹,是年轻的米兰达初见英俊的菲迪南之时发出的由衷赞美,是文艺复兴之时对于人之礼赞,抑或是主体精神与审美意识觉醒之后对山水的发现,是山水诗的蓬勃兴盛,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欣悦豪迈——然而,当Jovan随着父亲Blacky,生平第一次离开那黑暗闭塞的地窖而至人间之时,这个年轻的孩子发出的那一声天真的赞叹,却令人心中发堵。库氏的电影里果然从来都不会缺乏幽默,甚至是极度夸张的幽默,然而穿透这狂欢节一般肆无忌惮的朗朗笑声,呈现于眼前的,却是那灾难深重的土地之上浓得化不开的沉重哀伤。
Blacky、Marko和Natalia,三个人曾多次唱同一首歌“you see the sun in the midnight,the moon in the noon”,而Jovan兴奋地指着星空中那一轮皎洁,惊喜地叫道“看啊,多美的太阳”——这样的时刻,“午夜阳光”竟有了一个确切的所指,如此幽默,却又如此五味杂陈,如此满含辛酸。
这个似乎完全没有继承到父亲般悍勇的孩子,他与有着自杀情结的Ivan和Natalia弱智的弟弟一样,同样是这片土地上残缺的象征。他们不似三个主人公,没有那样蛮横强悍的生命力,他们似乎生而残缺,精神上或生物学意义上,以及更重要的,是文化和民族心理上的残缺。Jovan指着明月的手,让我想起《雾中风景》里那一只残损的手掌,想起戴望舒笔下凄厉的句子——尽管这个孩子,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所有的傻孩子所共有的甜美笑容,如爱弥尔,如捞渣,如傻根。而这样的甜美,却几乎无一例外地,将在这美丽新世界中猝然夭亡。
他是这片残损的土地上生而残缺的孩子,一个天生丧母的孩子。他的出生便伴随着死亡:母亲的死亡、以及与他的生命同步的烽烟战火之中这片国土历经的生死血光。这样的Jovan只能暂且存活于阴暗的地下,只能在那里依仗着强大的父亲的庇佑,拥有他甜美的笑容,拥有他年轻的新娘。然而他终于与父亲一同“浮出历史地表”,终于在清澈的水波之上惊见这世界的辽阔与美丽,终于发出了那样一句真诚而又如此天真的赞美,却又终于很快葬身水底,连悲鸣都不曾发出,连阴谋都未曾来得及发现。也许他像《白轮船》里那个孤独的孩子,也化成了一条鱼。他美丽的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游过他的面前,她像《百年孤独》中有着诡异预感的女子一样,含着泪水纵身跳入井底,水中一袭白纱的她美丽得宛若一条洁白的鱼,宛若唱着歌曲渐渐沉没的奥菲利亚……
与这两个纯粹的“新人”不同,Ivan是一个年老的孩子,他早已经见过这个世界,却从一开始就格格不入。年轻的他一次次地自杀未遂,只有逃避在动物园中才能感受到温暖与喜悦,年老的他头发斑白而目光呆滞,蜷缩在树上如同他心爱的猩猩Soni。听了医生对哥哥的控诉之后,不堪忍受的他掀开井盖,无法自抑地重新钻到地下,企图重新回归那个记忆中的乌托邦,却只看见了拥挤的车厢里匆匆赶往意大利的人群。于是再一次回到世界之上,再一次见证了更大的谎言与不堪。对待欺骗了他的哥哥,这个一向孱弱的孩子身上竟然迸发出了那样强烈的恨与暴虐,而最终,最后一次,已经两鬓斑白的孩子终于成功地将自己悬挂在了屋梁之上。
片头那个自豪地望着意气风发的哥哥、眼睛晶亮的Ivan,他的生命却是破裂得最为彻底的碎片,他是比Jovan更大的残缺者。选择这样一个人来完成对“手足相残”的隐喻,选择让Ivan躁狂的抽打逼出Marko的那一句“只有当兄弟之间开始相互杀戮之时,战争才真正成为战争”——库氏何其残忍。惟其如此,在那个幻想的结局之中,这个孩子以旁观者的身份娓娓道来,微笑着面向观众,微笑着让孩子们记住“从前有一个国家,叫做南斯拉夫……”——惟其如此,这最后的陈述才终于让我泪流满面。
与其说Natalia是这片土地的象征,因为她美丽迷人,却又任人欺凌,甚至不无欣悦地委身于德国军官(正如同这片土地也曾经在征服者的铁蹄之下心悦诚服),我倒以为不必如此局限,不如认为电影中的人物都是对南斯拉夫的某种指涉。在主角之外,在对兄弟相残、民族内战的控诉之外,在对革命和战争的大肆嘲讽之外,在种种纵情狂欢的笑声之外,这些脆弱的孩子一一夭亡于美丽新世界的空气之中,他们是谎言的牺牲品,却也是地下那个乌托邦的孩子。那因谎言而成就的乌托邦,那浸透了欺骗、背叛和侮辱的乌托邦,那可笑而充满魔幻色彩的地下乌托邦,却成了这些无母之子、无兄之弟唯一不无荒谬的归属。只是库氏的激进与矛盾,毋宁说是这片土地上冲突的激烈与矛盾,让电影在众生喧哗的嘈杂笑闹之中,竟然给了这些孩子如此巨大的悲怆的同情,同时却又在影片的后半部,1992年,让一位喝着咖啡的医生慢悠悠地笑道“共产主义不就是一个巨大的地窖?”
这也是影片最具政治色彩的一个方面。也许他们曾经有过母亲,也许他们曾经有过兄长,正如Ivan曾经热情地爱着他的哥哥,Marko曾经热烈地向往着俄罗斯。在这个属于南斯拉夫的国家寓言之中,始终未曾离开过别的国家的影子:俄罗斯、德国、意大利……Marko、Blacky,Natalia,他们心心念念着俄罗斯的饭店,俄罗斯的剧院,俄罗斯的辉煌与荣光;Blacky莽撞地冲上歌剧舞台,枪击德国军官Franz,得意洋洋地宣称他才是Natalia的丈夫,他才是Natalia之子的父亲;Natalia转身却又投入Franz的怀抱,目光居然同样情深;铁托死了,为德国人工作的医生喝着咖啡笑谈“共产主义便是一个巨大的地窖”;不堪忍受真相的Ivan钻进下水管道,企图重新回到那个“众志成城、全民造兵器打倒德国帝国主义”的乌托邦,却发现这一次的地下匆忙的人群,是急于奔向意大利的人们……
社会主义阵营解体之后,冷战结束、后冷战时代到来之后,这片始终在“东”“西”之间飘移的脆弱国土,它告别了苏联,也告别了铁托,告别了米诺舍维其,也告别了南斯拉夫。正如同在另一部土耳其的电影《乌扎克》之中,主人公摄影师的梦想曾经是像塔可夫斯基一样拍摄电影,最终却留不住前妻移民加拿大,东与西的问题似乎一贯是缠绕在后冷战的时期的“次欧洲”区域国家的严酷问题。
20世纪是人类追寻乌托邦的历史性大溃败,是人类千百年来的乌托邦梦想惨受玷辱的大溃败,是批判与自由的旗帜从东方转移到了西方的转折期,是东与西的概念重新被定义和谱写的动荡期,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中,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影片中的全部主人公,却居然都同样地如此格格不入。医生迫不及待地上了车,Ivan却无法理解意大利,他重新回到地面,吊死在了屋梁之上。投机分子Marko和Natalia这一次也不能再顺风顺水,终于被卑微地处死。而Blacky居然成为叱咤战场的将领,这一次真的成为了革命者——然而在影片不远的将来,在我们不远的过去,我们已经看见了米诺舍维其和萨达姆的影子……自由即奴役,强权即公理,在《南方人物周刊》居然以《恶人有恶报》来浅薄地庆祝萨达姆之死,居然喜悦万分地感谢世界警察除暴安良之时,后冷战时代语境中的笔者,感觉到了某种失语之痛……
从前有一个国家,叫做南斯拉夫,从前有一位母亲,叫做南斯拉夫,从前有一位兄长,叫做南斯拉夫,然而南斯拉夫却从影片的一开始便笼罩在战火之中,南斯拉夫却从一开始便被遗弃(如Jovan的母亲),被背叛(如Ivan),被践踏(如Natalia)……南斯拉夫也许是一位受辱的母亲,也许是一位隔江仍唱后庭花的歌女,也许是一位高大却卑微的兄长,也许是一个睁着天真眼睛的孩子……然而无论如何,只有Ivan在被告知“南斯拉夫已经不存在”之时,惟有他才能够放声痛哭。而对于年轻的Jovan,对于年轻的今人而言,南斯拉夫或许是一个生而未闻的空洞能指,从前有一个国家,叫做南斯拉夫。至今仍然矛盾深重、战事频频的那片土地,有多少孩子能够听Ivan诉说的这个毫不美好的故事?南斯拉夫从欧洲大陆之中漂移出去,脱离了俄罗斯,也脱离了意大利,只成为了一块在冰凉的大洋水中飘荡的浮板,那一群高歌欢笑的人竟然未曾有丝毫的察觉。我不禁心生怨念了,残忍的库斯图里卡,你最后塑造的,哪里是一派祥和?那分明是更刻骨的哀伤。
看来马高同志是个masochist,得让纳塔利亚时不时用高跟鞋给他头上来一下子才过瘾。可他又自称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没法呆在这个国家”,哪怕已身居高位,最后还得收拾细软跑路。他的下场是与纳塔利亚一起被黑仔“率领”的民兵处决,两人的尸身在旋转的轮椅上燃烧-难道这也是火中的涅槃?其中相隔的,是整整一个国家-“从前,有个国家,它叫南斯拉夫”,…...
要说“拼贴”、“政治波普”,至今没见过谁比导演Kusturica在《地下》中玩得更娴熟的。铁托葬礼上,阿拉法特、勃列日涅夫、华国锋鱼贯而过,背景音乐好像忘了换似的,还是《莉莉.玛莲》,反讽吗?不反讽吗?鬼才知道。
南斯拉夫,这是欧洲不愈的溃疡。前南战犯法庭还在,米诺舍维奇却先死了-前不久,还有人发雄文为他讨公道*。可到底谁欠了前南斯拉夫一个公道?又该由谁来偿还?这是一笔烂帐。
这笔烂帐,只有电影《地下》这般大手笔,才能描绘得如此哀而不淫、魔幻瑰丽。
二战期间,同为共党游击队员的马高、黑仔两个朋友,为了抵抗纳粹对他们共同的家园和女人的侵略,怎么说呢,奋起反击吧。一场《虎口脱险》般的疯狂打闹后,马高救了黑仔,却把他和整帮战友(包括马高弟弟-已被炸毁的动物园的饲养员和他的猩猩,还有纳塔利亚轮椅上的弟弟)安置在地窖;纳塔利亚留在地面,为他独享。胜利了,马高,铁托的战友,前剧作家兼诗人,成了“党和国家领导人”;他的妻子是不改轻佻的前演员纳塔利亚。他们优游自如地生活在新国家里:参加阅兵,为“牺牲”的黑仔铜像揭幕致辞,出席黑仔传记电影的开机仪式,…除了纳塔利亚贪恋杯中物,而马高需要让高跟鞋敲他的头。黑仔他们则被告知战争尚未结束(马高不时为他们播放空袭警报),在地下为“抵抗运动”生产枪支-其实供马高走私销往国外。时钟被马高的眼线拨快了,20年缩短为15年-这“15”年间,他们甚至在地下捣鼓出一辆坦克。
黑仔儿子的婚宴,热闹中透着不祥:悬空飘浮、美艳洁白如奥菲利亚的新娘,地下众人的狂欢,三个老友计的聚首。黑仔乘众人滥饮,带儿子逃向地面,准备对该死的纳粹发动奇袭;新娘找不到新郎,投井而死;猩猩钻进坦克,开炮,炸毁了地窖;马高弟弟一路寻找逃走的猩猩,沿下水道走到德国,进了精神病院;马高和纳塔利亚,如本文开头所说,也匆匆逃离这个国家,继续他们的军火贩子生意。
地面多么美!鹿是鹿而不是马;太阳不是月亮,它红彤彤地升起-这一切,黑仔的儿子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撞上了黑仔传记片的拍摄现场,黑仔力毙扮演仇人纳粹军官的演员,导演对赶来的党干部惊惶质问:“谁来保护我们这些艺术工作者?”在军方的围捕中,黑仔光顾着追击直升飞机,他那不谙水性的儿子,却为溺死新娘的头纱所吸引,往水底而去。
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年,南斯拉夫解体的乱战中,黑仔是个脑筋不大清楚、不忘寻找儿子的残暴的游击队(!)头目,只不过这次枪口转向了前同胞、现在的异族仇人。
战争正如马高的谎言所坚称,从未结束。马高的弟弟却回来了,他找到了他的猩猩,也痛殴了已坐在轮椅上的哥哥,然后把自己挂在钟楼大钟的绳子上,凌空摇荡。接下来,就是马高与纳塔利亚被处决一幕。然后,猪在废墟和尸体间拱土寻食,象纳粹空袭过后那样。然后,黑仔重返地窖,走过长满青苔的坦克,走向吞没了儿媳妇的井,纵身而入。
他浮出到另一个世界-一片漂泊的乐土。有他刚下地窖时难产而死的妻子-还是那么善妒专横,有地窖里的所有居民-当然包括儿子和他的新娘,还有马高和纳塔利亚。马高请求原谅,黑仔只肯忘却。
乐土裂解,载着众人漂移远去。影片在贯串全片的喧闹的爵士铜管乐声中结束,画面之外,有人说,“从前,有个国家,它叫南斯拉夫。”
影片包含了太多象征、隐喻,千头万绪-比如猩猩,井,坦克,还有《莉莉.玛莲》-不然怎么说是“大手笔”呢?在此,就不一一梳理。印象里法国人最喜欢在电影中作下水道文章,可没有一部能如本片般地上地下道路纵横令人眼花缭乱。它是荒诞剧,又是史诗。而史诗本就是荒诞剧,每个人都是他们身处时代的滑稽演员。
不要为南斯拉夫痛惜、悲伤,它的裂解未必不是新生,而有的国家还在“沦陷”之中。只是个人的命运相对于时代如此微不足道。马高是邪恶的?他僭居高位、贪图钱财、欺骗了战友?可他们走上地面,面对的何尝不是一个骗局?骗局之后,我们见证了,是更为不堪的乱局。黑仔如果不被困于地下,也许早就成为出笼的恶兽-又也许早被“清洗”了之。地下的众人固然可悲-看着他们苦捱暗无天日的日夜、以涓滴之水“洗澡”,我会不忍。但是个人通常是渺小无力任人播弄,被谁,这里或那里,这样或那样,并无本质区别。象影片一开始就被炸毁的动物园,作鸟兽散之前,动物们有食物而不自由;之后,有自由而没食物,它们能选么?这些,都是走向新生之前,不得不经历的。可以说,没有人欠米诺舍维奇一个公道-虽然他也是南斯拉夫这个“从前的国家”遗留的悲剧之一;至于谁欠曾经的南斯拉夫一个公道,因为乱局未终,还要等未来的胜利者来说-向来是胜利者说谁就是谁的。
据说“斯拉夫”本意为“奴隶”,“南斯拉夫”就是“南方的奴隶”。二战期间,克罗地亚仆从军是“纳粹的帮凶”,克罗地亚人铁托却是抗击法西斯的英雄、南斯拉夫联盟国家的缔造者,他在苏联与西方之间走平衡木,捍卫了这个短命国家的“独立自主”,在国内压制“大塞尔维亚主义”,保持几大民族脆弱的团结数十年。穷尽个人心力,在他身后,他一手缔造的国家依然逃不了一片废墟一片萧条。影片就是在这片废墟上诞生,只有自嘲,没有怨恨。
我不讨厌油滑冷酷而仍有自谴和诗情的马高,甚至还欣赏轻浮放荡却内心苦楚的纳塔利亚。他们是心灵无根的族类,他们的一切作为我都可以原谅-甚至不需忘却。而历史就是这么地上地下包罗万象,鹿是鹿不是马,红的太阳不是白的月亮,空袭在响或真或假,影片在影片中被拍摄,老游击队员重返地面还是游击队员,猩猩的主人终于找回他的猩猩,地窖里有井通往天堂。
也许,导演Kusturica是在用《地下》这只高跟鞋给大伙的头顶来一下,因为他怕我们忘了,“从前,有个国家,它叫南斯拉夫”。
在我的私人兵器榜上,《地下》名列西片第一。
*(雅科夫:《愿历史还你一个公道——悼念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
两场戏,镜头仰拍马高、小黑与娜塔莉三人,互相抱肩,疯狂旋转,癔症般高声唱颂:“这是正午的月光吗?/这是午夜的阳光吗?”两个时刻,并非昼夜分界点,却可以标志二十四小时最愤激与最衰沉的波谷。稀松平常的时段,但将原配的日/月刻意调转,暗示地上与地下、秩序与混乱、理智与疯癫的倒错。希腊字源“光”孳生“想象”。光具形浮生万物,也孳生绮思幻梦。一方面,光带着机械的理性主义,将现实众生一五一十反射于视网膜,留存映像,所见就是所见。另一方面,光天性流动旖旎,难于驯化,唤起人类捕捉与利用的野心,也自带保护色彩,在人类目视的对象上巧妙寰转,狡黠投射人的褒贬情思。光不止双重特质,坐拥游移在诱惑与刻板的能力。在欧罗巴大陆,17世纪后光分生两条路,欣欣昂扬的启蒙智性,放浪自恣的浪漫主义。光在波动中搏斗,在搏斗中亲吻,在亲吻中弑杀。
欧陆哲人言,“黑夜是崇高,白日是美”,美感体验与时间性建立关联,在非连续性时段的连缀中相互交错。但立足于南斯拉夫的土地,所谓的光之颂诗,一律皆被瓦解,就像在天下大同的昼夜时刻偏要颠倒黑白,以戏谑的口吻、赤手空拳的人力偏要攻讦“正派”的颂诗。
《地下》的光源在何处?小黑的原配妻子在众目睽睽下分娩,一群工人拼命抬高自行车,以车灯照亮啼哭的婴儿。婴儿所接受的第一束光,来自工业革命的成果,某种意味上是人劫取自然,驯化的光源。失去自然的灵光,婴儿自出生起就远离自然,以地下污浊的空气为食,认知里的世界只有四通八达的地道,潮湿肮脏的环境,还有分散的,冷漠的点阵灯光。婴儿长大,地下的人们举办婚礼,新娘着白纱,被固定在车上巡游。因为没有水,奥菲利亚不再在水里漂流。婴儿与父亲一道奔出地道,才知道逐渐升起的红太阳是何种形状。
另一种光源来自电影片场,导演如造物主,指挥灯光排布,赋形人物景的剪影,人为塑造真实。末尾,宴会终了,小黑带着儿子冲上地面,闯入片场,银幕与地面像遮羞布,摇摇欲坠,但此前无人打破。只有二十年卧薪尝胆般的体验,或者说是自诩为领袖的膨胀自满,又或者说是愚笨地持有坚实的信仰。只有痴人才能将真实与虚幻搅碎。地上与地下重新汇聚,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瓦解,两种人工光一并逃逸。
光可以被蛮横地阻拦,但只要打开缝隙就会飞速逃窜。“真实”或虚假的真实一旦被打破,假意和谐的秩序也就自然崩坏。地下的人不可能永远居于地下,地上的人也无法永远沉溺于自我催眠。“共//产主义是一个伟大的地下室!”,它框住南斯拉夫角力的二十世纪,像一面绵软的旌旗,缠绵包住顽固的国民。影片末尾,土地崩裂,载有人民的一角飘在海洋,越行越远,而岛上人民放声歌唱。政治隐喻昭然若揭,自我催眠与集体狂欢,本质只是不想醒来也不能醒来——“我们都疯了,只是没有被检查出来”。
天人之作。库斯图里卡脑子里各种奇异的想象太让人着迷了,你会感受到。在湖上看日出,“为什么这么美,真感动”足足有四五次我们以为一定是perfect ending 了,他居然还能继续放下去,要想把对一个国家的情感浓缩到一部电影里头,还真是欲罢不能啊。 大陆断开了
原來當年看的是這個片子..嗯,強贊。地下兵工厂世界,最后超现实,死人活人一起跳舞。地下有一个复杂到无匹的世界,那里战争还在继续。地下是阶段性及超越的,无穷的高潮让观众如癫如狂——要知道,最初只是奸商的自私,最初只是革命者的梦想啊,到最后变成了世间万物、爱、恨、及一切。
发现没有印象中那么好……所有人都像嘈杂的音乐和解放的动物园一样癫狂(请告诉我真不是因为资料馆音响太差的缘故),女主角演得很出彩。虽然是一出无比深情的荒诞闹剧,但,但很多隐喻都过于直白。举个例子,轮椅着火转圈那场,耶稣像倒挂,白马乱跑……
我觉得语言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片子的牛逼了。。。其实随便在哪里掐断都是结局,然后情节还在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最牛逼的幽默果然都是最悲伤的...我靠。我在说什么。。库斯图里卡真是奇才。那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乐队!!
应该不会有哪部片子比它更百年孤独——暗流包覆地下,难民组成国家,时间徘徊不前,炮弹是不停歇的雨水。它那么鲜艳,那么充满活力,观众和角色一起疯狂地笑啊,笑到泪水流尽,起火燃烧。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在婚礼的音乐里,脱离了这个时代,漂入历史的远海中。
我看过的最打动我的电影之一,导演对南斯拉夫永恒、深沉的爱
个人影史十佳。最爱的史诗片。第一次感觉到一部电影集一切类型之大成,这就是我心中定义雅俗共赏的无上代表。用狂喜表达哀伤,用荒诞传送现实,所有符号和隐喻,都融化在无从言传的瑰丽里,所有臆想之像,都在指向下一层真相。→19.3.3 二刷。第一部资料馆。
库斯图里卡的天人之作。1.魔幻现实主义政治讽喻剧,嬉笑荒诞背后是无尽的悲凉与沉痛;2.约科维奇的表演神乎其技,坦克钢管舞和戏谑交心段落太诱人;3.两段闯入式戏中戏+纪录片拼贴+暗淡影调+地下室隐喻,瓦解真实与虚假的界限;4.配乐妙到毫巅;5.动物园,指鹿为马,世界太美,这个故事没有结局。(9.5/10)
好吧,为什么会有这么牛逼的电影!库斯图里卡这是拍了一部南斯拉夫的百年孤独啊。老实人无法生活在这个国家,死亡随时降临,所以一切都极尽癫狂,乐队,女人,酒,无穷无尽的狂欢。可到头来,高明的政治家都是诗人,革命啊,主义啊,政治啊,爱情啊,都成骗局。再没有南斯拉夫这个国家,它是断裂的大陆,是漂在冥河上的永无乡。
库斯图里卡的《地下》看完,看的是五小时导演剪辑版(画质瞎眼),真是好看。将对于一个国家的一切与回忆变成一个个符号,用历史事件以荒诞疯狂的风格串联起来。一曲尽情的狂歌,疯狂背后却是无尽的迷惘与怀念,荒诞背后是无尽的悲伤。尽情狂欢的宴会还在继续,但世上已无南斯拉夫。 9.4分 ★★★★☆
他妈的,不活了,不要让我再看到这么彪悍的电影了,神啊~~
伟大的讽刺、幽默、自嘲与心照不宣,都来自这种其实自知能改变的有限,于是竭力飞扬地自娱自乐,告诉他们,“我们还活着呢。”以及,本片有库斯图里卡最邪恶的一句台词:“老实人没法生活在这个国家。”
#重看#siff@大光明;革命是狂欢,人生是骗局,生命是幻象,渡过冥河终成漂流大陆,诗意在荒诞中升腾,荒诞滋生自真实,最孤独的喧哗与喧嚣,最悲悯的呼喊与细语;结构处处对仗,细节时时伏笔,三幕架构完美;蒙眼的20年,倒挂的耶稣,电影作为宣传手段,指涉与隐喻不计可数。
一个悍匪,一个恶棍,一个荡妇,三人就撑起一场荒谬的革命
靠意淫去解释历史,难免流于肤浅。故事讲得不好,昏昏欲睡。荒诞派跟装疯卖傻是两回事儿。
南斯拉夫的“大话西游”
看到一堆乱七八糟吵吵嚷嚷
下水道世界,一边通往柏林,一边通往雅典,再也没有南斯拉夫。一场戏进入另一场戏。几近癫狂的表演。
相比之前看的几部《亚利桑纳之梦》《生命是个奇迹》的癫狂,这部相对收敛克制了一些,适可而止。真的是在又冷又饿又困的状态下,看不了太多库斯图里卡的电影,而《地下》是个例外,这部里那些安静的片段,更值得回味。
这是献给一个不存在的国家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