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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搬硬套凑成一个长片的长度并不怎么高明,导演虽然姓董但俨然是王家的人,无意识地忽视很多需要深刻讨论的社会困境和观念的落后,通过找个女演员就把一切都怪在10年没回家的表姐身上,同时也“拯救”了他被奶奶突然病故而几乎拖垮的拍摄计划。
我如果是丽丽,我也十年不回去,王家十几个不是你爹胜似你爹的人张口闭口让你感恩,你以寡敌众除了一边刷手机一边微笑有什么选择——摄影机在他们手上,剪辑权也在他们手上,你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吵成一团,你就知道他们希望你磕头谢罪。但王家这哥几个对这个所谓“对老王家贡献最大”的老三的“感恩”不就是逼他多年未见的女儿把他领走,临走前再送她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因为没有这顶不孝的帽子就会显得他们不仁不义。每个人都不愿意搭上自己的人生照顾“老三”,又觉得送去机构丢人现眼或是照顾不好。但其实他们并不在意丽丽把“老三”领走之后,是自己舍弃孩子和家庭去照顾陌生的爸爸还是“丢人现眼”地送进那些“照顾不好”人的机构。但是丽丽的困境谁在乎呢?那个为什么十年不回家的问题怎么回答?怎么回答都会被老王家剪掉吧。哦,别忘了过去二十年实际上照顾老太太和老三的人不也是那个其实已经离了婚的外姓女人“二嫂”吗。“二嫂”在饭桌那场戏结尾说,“不演了”,也许说者无心,但你我一定要听者有意。
我自己的外婆由于阿尔兹海默症疯疯傻傻了好几年,清醒的时候就恶毒的挖苦谩骂家人,糊涂的时候就把冰柜里的东西拿到橱柜里,把洗脚盆拿到餐桌上,把沙发绑在大门上。外婆觉得保姆都是小偷不同意雇保姆,很多年轻时受过外婆恩惠的穷亲戚来照顾外婆一个月回到家乡甚至找了出苦力的工作也死活不愿意再来了,老家的亲戚分别打电话来劝我妈在自己精神崩溃前把外婆“送走”。与此同时,我爸也觉得送去机构不孝顺让他在同仁面前丢脸,但自己立刻从没法住人的家里搬了出去,在北京的姨妈觉得机构会打老人也死活也不同意送去,但北京总有比她回家看望外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我妈每天一边装修房子一边跋涉在爸爸和外婆的两个家之间操持家务并一个人承受外婆的谩骂。在照顾外婆的具体方法上,我爸爸和姨妈也经常有各种居高临下的意见指出我妈的不孝。
导演可能的确在北京生活得太久,对于苦难的全部认识就是山沟沟里的几排房子,他可能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钱解决不了的苦难。算命的说王家的几个子女都“钱很冲”,他们在饭桌上说掏钱说得仿佛很痛快,其实心里还是很耿耿于怀当年老三离婚时的“净身出户”。东北所有的农村亲戚都认为在城里那个有出息的儿子家里腰缠万贯,城里的天上总会落下钱雨来给媳妇养育未成年的孩子,这万贯家财当然应该归还给老“X”家。所有经历过东北光辉岁月的人都知道部队转业能办城市户口的人当年是怎样的生活方式。年纪轻轻就脑血栓的基层gb并不少见。喝大酒吃大肉,喝多了回家教训对自己生活方式看不惯的城里老婆和城里女儿,教训他们不懂得感恩,然后酒醒了之后再一脸歉意地把下个月的工资和单位发的福利送到老婆的手上,直到有一天不走运喝进了医院。作为一个在东北黄金年代离开了山沟沟闯出一片天的农村青年,由于命运的安排,不幸地在东北衰落的时代又回到了山沟沟,跟他一起被困住的还有曾经梦想跟他一起鸡犬升天的家人。如果说在他生病前,他撕扯于城市和农村的双重身份中,乡下的亲人无法完全理解他,城市里的老婆孩子肯定也无法完全理解他。在生病以后则又受到了这个双层身份对他的排斥,兄弟姐妹认为他是城市里那些人的义务,而城市里的生活又没有一个脑血栓病人的容身之地。导演可能从没意识到在他三舅最意气风发的日子,他的情感应不啻于《银翼杀手2019》结尾发声的赛博格。
就算没有这些钱和身份的问题,那个言语中虚拟的似乎可以解决一切烦恼的“送走”的目的地——照顾失智老人的机构真正就存在吗?在故事发生的吉林省反正是没有的。经过了我妈妈屡次精神崩溃后的抗议爸爸和姨妈最终同意了我们在长春寻找合适的机构照顾我外婆。就算不像本片的导演那样富有,但是长春应该也没有我家负担不起的养老机构,很遗憾的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愿意接收外婆的机构。照顾失智人士的机构都拒绝接收有老龄病的高龄老人,而照顾老人的机构清一色地拒收失智人士。事实上养老机构最喜欢的客户是那些完全不需要照顾的老人和完全瘫痪不能随意离开自己床位的老人。把外婆送进机构的希望落空了,我不会开车甚至有一只腿有些跛的妈妈仍然在天寒地冻中每天跋涉在姥姥家爸爸家和装修中的新家三点一线,还要对早上去市场买早点送去之后就乘自己专车去公司上班的我爸常怀感恩之心。虽然电影里的老三罹患的是脑血栓后遗症,但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极少有机构愿意接收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和其他失智老人,有的只是让家属花钱买安慰的“特效药”971。我妈每次被命运扼住喉咙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大骂脏话抒发心中的抑郁,让人很难想象十年前她还是导演母校的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老师。
这种困境存在的普遍性和无解性和让无数默默承受这种困境的女性的无力感就被导演轻易的解释为丽丽的不负责任与虚伪。
当然我本身也不应当对导演抱有过高的期望。他回家原本的目的也只是浮皮潦草地跟拍东北山沟沟里的姥姥是怎么准备新年的,无非是为了给对东北有无数浪漫主义想象的外乡人扯一出西洋镜。只是横生变故让他被迫拍了这个好像窥探了底层困境的电影。这种voyeuristic nature就注定了观看者无法跟目击的场景做出有效的对话也不需要深层次的理解。偷窥的乐趣在于不用真正进入被偷窥者的世界,不需要理解他们的人格与志趣不需要把自己坦诚在被偷窥的人面前就能使这些活生生人出演偷窥者想象中的故事。由于这些形象如此之生动而逼真,偷窥的故事也显得如此生动而真诚。
我的很多对本片高度评价的南方朋友无非就是隔岸观火。我说电影拍的不好,他们说那是因为我没有心。他们既没有见过辉煌时代的东北也不情愿拜访今天长白山豪华滑雪度假村之外衰落萧瑟的东北。当一个故事被放在东北的背景板前面讲述时,可以给观者很多安全感。他们可以安全地批评故事里的受害者同情故事里的其他受害者,而不用担心这个故事也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就像所有富有的人看待他们曾经阔过又穷了的亲戚一样,很多人讥笑香港人住在鸟笼一样的房子里,末了还会说“他们也不容易”啊,但是他们不会在意那些鸟笼里的人的光荣与梦想的,他们在意的是自己优雅地欣赏现实主义艺术作品并同情声援弱者的样子。
这是我为《吉祥如意》这部电影接受的第一个采访,也是我第一次分享这部电影的创作。
——大鹏
这是一部真正意义上在疫情后诞生的国产新片,它在上周日(7月26日)于上海国际电影节首映。
因为只有一场放映,看过的人并不多,一天后,电影仍在小范围内被大家议论着,豆瓣98人打分,其中29人打五星,62人打四星,7人打三星,暂无两星或一星(截止7月27日晚18:00)。
一个年度十佳无疑,甚至有冲击三佳片潜力的华语电影。
故事呢,分为两部分。
前半部分,是一个纪录片形式的剧情片,讲述一位北漂女人丽丽(刘陆 饰)时隔多年回到东北农村老家过年,面对自己身患脑炎后遗症的父亲(王吉祥 饰,现实中导演的三舅),以及庞大家族在长辈突然去世后的现实纷争。除女主角外,全部由真实人物出演。人物性格极简又极端,高潮场面一度激烈到无法收场。
而后半部分,突然转换为一部纯纪录片,呈现的是前半部分剧情片的拍摄过程。主角,从残障老父与女演员扮演的女儿,转为本片导演、现实中的女主演以及女主角的原型真身,三个人互相“试探”,让之前的剧情片被重新解读。真假虚实里,能看到与我们生存状态相似的中国式情感困境。
至亲的长辈真实地离去,不可逆转,女演员竟无声承担着本该由原型人物承担的痛苦,荒诞又不违背逻辑。
仅仅简单描述这种故事结构,就能感到这部片子,这电影有智力的成分,更有当事人敢于暴露自己伦理疑点的勇气,以及一个人类,即导演本人,用影像与不幸命运的扭打。
电影里的情感,高度浓烈,近年来从未见过,以拍摄时间轴来看,它的理念又要早于同类电影《摄影机不要停》一到两年。
前半部分,导演耗时一年多剪成48分钟短片,已在金马奖斩获最佳荣誉。
剩下累计80多小时素材量,导演继续苦(哭)剪两年,一次又一次目睹这真实摄影机拍摄的真实的死亡,甚至需要看心理医生以调适自己,才最终完成这部75分钟的长片。
听完这番描述,你会说,这导演是一行为艺术家吧?这是一实验电影吧?
短片,叫《吉祥》,也就是导演他三舅的名字;长片,多两个字,叫《吉祥如意》,这是导演12年前北漂时代带回村里的春联。
而导演,叫大鹏。
等一下,董成鹏大鹏?
对,就是《屌丝男士》《煎饼侠》《缝纫机乐队》的导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为他披上“投机分子”、“耍小聪明”、“说话也不逗笑了”标签的大鹏。
做这场采访,果然有人在我微博下留言——“大鹏也把你唬住了?”“他利用反投机又投机了一回。” 那说真的,看这部电影之前,你很难相信,大鹏是一个这样的导演。 就算看了,你也很难在短时间里理解,大鹏为什么会是一个这样的导演。 即便我从不轻信那些标签,我也感到自己一直“误会”了大鹏。 电影,好像并不是他成名路上的驿站那么简单。
第一导演(ID:diyidy)在《吉祥如意》上影节放映当日,听到了大鹏在电话那头努力镇定情绪的声音。
整整一个小时,这是大鹏完成这部电影后,第一次敞开心扉,从头至尾,坦诚创作。 “当我跪在地上,跟随着其他亲人,向前爬,向前爬,我当时更多的是恍惚。姥姥的去世,对我来讲是一个巨大打击,但同时因为剧组正在拍摄,你作为导演,你不能将你自己的崩溃暴露在大家的面前,所以那种压抑,无法发泄,这件事让我非常受困。”
“你问我有没有内伤?有,对,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金马奖那晚回到酒店,我他妈哭得跟王八犊子似的。到现在咱俩对话的此时此刻,我也没有真正过了这个坎儿。”
这里隐藏着一片惊人的情感沼泽。 就算你绑着绳索,靠近了,也可能深陷其中。
【本文涉及剧透,追求观影体验者,建议等未来影片正式上映后再看本专访,到时候找不到本文也无关系,现在,这篇专访必须出现,必须存在】
这是我为《吉祥如意》这部电影接受的第一个采访,也是我第一次分享这部电影的创作。
此前,我和剧组所有人都签了保密,因为我当时注意到这个电影的周期可能会拉得比较长,所以大家不对外提及这部电影。
这一弄就是四年,我们从头说。
2016年,我决定要做这个事的时候,电影的结构就是被确定了的,我是非常明确地要做一个你现在看到的《吉祥如意》。
它有两个剧组,一个剧组要拍《吉祥》,另外一个剧组拍我怎么拍《吉祥》,也就是《如意》。
两个组的导演都是我,加上刘陆,一共39个人,其中5个人是司机,所以实际投入拍摄是34人。这34个人,分成两个组,一组拍一个片,这两个组是独立的、不同的摄影团队和录音团队。
一开始,主角就是我姥姥。
甚至这个电影一开始的名字就叫《姥姥》,我们现场的场记板,还有档案,写的都是《姥姥》剧组。一直到《吉祥如意》明天要在上影节首映了,我们这个习惯可能都没改掉,微信群还是叫“《姥姥》摄制组”。
前几天上影节入围的消息给到我,我就在原先摄制组群发了这个消息,那个群里39个成员一个人没走,我还挺感动的。
因为我们最开始是要去拍我的姥姥,也许会让你有些意外的是,最一开始,刘陆演的是我。
我跟刘陆说,我跟我姥姥的情感非常深厚,这一次我想回家过年,就想拍一下我姥姥她怎么在年三十过春节的故事。
因为我不希望把这部电影拍成一部纪录片,如果是纪录片,那应该是我跟我姥姥过春节的故事,所以我一开始确定它的格式,它就是一部用纪录片语法来拍摄的剧情片。
我说刘陆你来演我,演一个从大城市北漂回到了东北农村老家的一个外孙女。
那为什么不是一个男性而是一个女性呢?
因为我希望能够探讨的议题就是,我姥姥这样一个在农村照顾她傻儿子一辈子的一个女性,和一个跟她隔着辈份,从小被她拉扯大,同时又北漂,有很多压力的女性,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对话。这是我最一开始想拍这个片子的初衷。
刘陆她很负责,她说我没有相关的创作经验,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没这么拍过电影。也许我们的眼界比较狭窄,至少在我们的目力范围之内,很少有人这么做。
她问我那怎么办呢?我说你就是浸入式地进入到这个家庭,成为我,你去替我跟我姥姥相处。所以刘陆比我们早到了农村,然后在我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而那个时候,所有剧组成员正在集安筹备《缝纫机乐队》的拍摄。计划中,拍摄《姥姥》是从小年那一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三,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三,拍摄周期10天。
没想到的是,当剧组抵达现场的时候,姥姥突然病重,陷入昏迷。
也就是说,刘陆,其实替我见到我姥姥最后一面。
但我没有见到。
我觉得我们拍了一场天意,发生什么就拍什么,只是我们完全无法控制内容。
那天腊月二十三,全剧组都在这了,所有的人、器材,都在现场。
我坐在昏迷的姥姥旁边,很无助、很难过、真的很痛苦,我心里有一个念头,就是如果天意是我回到家,看到我姥姥躺在床上,那我也想把这个事情继续进行下去。
我就从医院出门走到楼下这段时间,做了这个决定——现在,我回剧组,大家一起来开一个会,我们改变方案,刘陆,也会有她新的角色。
我们转而去捕捉另外一个事,也就是姥姥的三儿子,我的三舅。
那么这个时候刘陆还演我,这组关系就不成立了,因为三舅和我的关系,并不像姥姥和我的关系一样那么有故事可以发生,所以我就跟刘陆商量,我突然想起来,三舅有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儿,叫丽丽,但是她已经离开这个家庭很长时间了,她十年没有回来这个地方,正好因为她回不来,没有这个人,那你就把她的位置补上。
你,来变成她。
这绝对是一次意外,我们不得不做出的调整。
剧组当时没有任何异议,因为对于观众来讲,拍摄前更改拍摄对象对观众最终观看没有实际影响。我很感激我的剧组,虽然我们拍的这个东西有一些实验性,大家没见过,我们也没有相关的经验去应对,但是剧组都相信我,都希望它有一个好的结果。所以当我提出新的变化时,大家都在想怎么去执行。
另外,我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来源于我对这个家庭的了解。因为我每次回家,我看我姥姥的时候,都会听到类似的讨论,也就是说,姥姥跟三舅关系这么粘合,那随着姥姥年纪越来越大,三舅怎么办呢?他到底是去敬老院,还是待在某一个兄弟姐妹的家里?又或者是被他的女儿丽丽接到大城市?
大家其实关于三舅的讨论,我是目睹过很多次的。我们极有可能会拍摄到一家人有关于三舅未来去向的某一种讨论。
三舅这个人,从小是整个家族里条件最好的,姥姥把大部分的钱用来供他上大学,他也不负重望,找了一个好工作,一个油田的保卫科科长。
在他是油田保卫科科长的时候,我们其他人还都在农村种地,他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遇到了不幸,成为我们电影当中看到的那个样子。
我反复看他,发现他像一个诗人。
他不是主动想要写诗,因为他的心智让他不停地重复着一些看上去毫无意义和关联符号性的内容,比如说“文武香贵,一二四五”,“我18岁当兵走了,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明天找妈”……他反反复复在低吟的这些密码,其实都是他最在乎的事情。
他是有自己的精神世界的,但是他被困住了,被困在他的那个身体里了,他每天都在重新拾起记忆,每天早上起来依然要找妈妈,都要再接受一次失去母亲的这个痛苦信息,就像第一次听到一样。
我曾看过他的辉煌,但现在,这是他的循环。
那从我个人来讲,这些年能够出钱,能够出力,能够帮忙解决的问题,我都冲锋在前了。可是,那个三舅回不来了。
我心疼他。
我迅速做出决定,第二天,开机。
谁知道,突然,三舅的女儿丽丽就回来了。
首先,丽丽突然出现在现场,对我们来讲又是一个非常大的意外。
我尝试着去思考了一下她的心态。当我们决定开始拍三舅,让刘陆扮演丽丽的时候,刘陆提出来,她要知道丽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就跟他讲了一些我日常接触到丽丽的一些侧面。因为丽丽在北京,我也在北京,有时候我们会见面,会聊天,我大概知道她生存的状况。
在这一层面,我当然希望电影能够拍得更充分一些,所以我就让刘陆和丽丽通了一个电话。就是这个电话,导致王丽丽她意识到,好像家里在拍电影,好像有人在演我。
于是从她的心理角度出发,要回去看一下你们拍成什么样。
王丽丽会不会被别人用其它的角度去评判?我要说,我对她没有任何一点偏见。我们年纪相仿,都是北漂,电影里展现的只是一个生活的侧面,而在生活当中,她还有更多的侧面。
比如我看到的王丽丽,她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她每一天都努力地在北京找到她自己的位置。自己带着一个已经6岁的孩子,而她的母亲又查出了比较严重的病,需要大量的医药费,一直跟她住在北京,虽然居住条件也不太好。她又不敢把她回到东北的所见所闻告诉给她母亲。
这个人物太复杂,她为什么会回到东北呢?她有没有对三舅或其他家人的亏欠?或者她另有一种什么样的推动力,促使她真的十年没有回到的家,今年就回来了呢?
我没有办法替她做这个答案。
但从我的观察来看,我是很感激她的,因为她非常信任我这个弟弟,她同意让我去捕捉她,她没有在镜头前抗拒任何一个不真实!甚至,在她看完了整个成片,她跟我交流最多的是——原来那个时候我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就是四年以前,我们在一个非常极端的事件当中,那个冲击实在太大了!所以你会在电影中看到,家里的人都在为老人过世而准备着,但是我和丽丽就像没有办法走进那个门,真的没有办法,我的脚是挪不动那个步的,我相信她也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的情绪,实在太复杂了,那个情感,实在太浓烈了。
《吉祥如意》真的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创作,它除了电影本体之外,它同时又是所有被捕捉到的这些人的一段亲身经历。
就说刘陆,首先刘陆对这种创作形式很支持,同时她是有一点兴奋的。因为我跟她乃至整个剧组讲,你们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别人的话不会像你们演戏一样再重新来,同时你的对手戏演员他们根本不是演员,他们不会迎来送往,你们只有一次。
拍年夜饭那场戏的时候,摄影师拍到手抖!刘陆为什么突然从片场逃出去了?她害怕了,非常害怕,她并不是执行完一个表演,给自己的一个演出画句号——她是不演了,演不下去了。
你会清楚地看到,刘陆在《吉祥》的部分里表演的节奏与其他的——我们就叫做演员好了,事实上是我的家人——有一些差别。
这个时候观众会问,为什么这个女孩看起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在《吉祥》,你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如意》,我就告诉你那个答案——没关系,你刚才看到的一切,就是因为刘陆是个演员,而其他人就是当事人。
因为《如意》破掉了《吉祥》前面的这层顾虑,同时又保留了观众发现这层关系的解谜感,带着这个疑惑往下看,为什么是一个演员呢,那真的那个呢?
我发现,等真的那个人回来了之后,刘陆替代她,承担了家庭矛盾,承担了这场洗礼!而当我们意识到这件事时,真正的丽丽在对待这些事的时候,不是那样的情绪!原来三舅对她的反应,不是前面我们看到的那个三舅对刘陆的反应。结果是所有的观众和刘陆,承担了那个戏剧功能,我们一起演了一个假的丽丽。
这就是刘陆在《吉祥》的部分“演得不好”的意义。
从2016年一直到2020年,我都在做《吉祥如意》,我已经度过了四个春节,你一定是要非常非常有欲望,想要去表达,才会花这么长的时间和精力,用这么长的周期与这个内容相处。
这么说吧,在整个拍摄期间,我是剧组和家人两边的桥梁,我自己的情绪会带动两边的情绪。家人们一直以来都很支持我去拍摄,剧组也希望我能够在每一个转变的时候,最快速地做最合适的决定。
我的精神压力好大,非常的大。但是没有出口,没有办法与人去分享。
当我跪在地上,跟随着其他亲人,向前爬,向前爬,我当时更多的是恍惚。姥姥的去世,对我来讲是一个巨大打击,但同时因为剧组正在拍摄,你作为导演,你不能将你自己的崩溃暴露在大家的面前,所以那种压抑,无法发泄,这件事让我非常受困。
你问我有没有内伤?有,对,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我之前非常爱笑,但有一段时间,网上很多人讨论,说大鹏怎么最近不高兴了?我出席活动,或者拍了很多照片,都不怎么笑了,说话也不逗了,节奏也变缓了,我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就是有很多这样的苗头,我自己没有主动想过这个变化的原因。
现在回想,就因为我始终没有完成《吉祥如意》这部电影,这个电影还没有结束!残酷的是,我在最一开始,就制定了非常严密的计划,我们要拍这样一个片子,然后拍完第一步就是要把短片做出来,第二步是要把这个短片如何拍的,加在它的后面。短片做出来,其实还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之后我全部都在剪辑。
我到任何地方工作,都会打开手边的这台电脑,把素材硬盘接上,开始《吉祥如意》的剪辑。《吉祥如意》只是《如意》的部分就有80个小时,我不停地看当时发生的这些事,有的时候我就崩溃了,我没有办法突然又看到我姥姥过世的瞬间,看到那一场葬礼,看到家人的争吵。
但你要不停地看,不停地看……
越看我越没有办法那么快地把这个电影做出来,可能今晚上正剪得好好的,突然看到三舅在我姥过世的时候哭,那我就跟他哭了一晚上。然后我干脆就整个这一个礼拜我就把素材放在那了,就放在那了。
当我以为我调整好了自己,可以再去面对这个素材,一碰,还是剪不下去,这个事情我现在不知道怎么通过语言能让你理解。
你知道我在拿金马奖的时候,上台获奖感言,最后说了一句:“这个奖献给我的姥姥,我真的很想你。”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向天空看了一下。那句话我没有想过要说,其实搞得台下所有人都很懵,大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但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最后一次见姥姥,就是在拍这个戏的几个月之前,我们回到集安去做《缝纫机乐队》里大吉他雕塑,堪景的那几天,我开了一百多公里,上我姥姥家去看她,那时候她身体挺好的,还给我做吃的,我们俩在一起聊得特别高兴。
我姥姥送我出来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我本来想跟我姥姥说一些肉麻的话,“我想你啊姥姥”,但那个时候就有一些村里的孩子,拿着手机跟我照相拍视频,我姥姥在旁边看着也挺乐呵的,这大孙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匆匆的告别,一群人的阻隔之下,我就上了那辆车,车往前走,我就往后看,我就看着我姥拄着拐杖在村口,越来越小。
但“我想你啊姥姥”,这句话,我就没说出来。
我想去拍我姥姥啊,我那么爱她啊,我想要跟她一起过年啊,结果怎么就遇到这么大的事,我接受不了啊,然后我就拍了这么一个东西,还得了奖,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我姥姥好好的!!在姥姥最需要我在的时候,我却是一个剧组的导演,我并没有是那个家庭的孩子,我觉得我失去了那个机会,那个机会我这辈子都失去了。
金马奖那晚回到酒店,我他妈哭得跟王八犊子似的。到现在咱俩对话的此时此刻,我也没有真正过了这个坎儿。
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你知道心理医生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其实你是跟你姥姥没有完成一次真正的告别。
医生说,等你电影做完了,公映了,大家也看了,这事算有个句号了,你就去你姥姥的墓碑前,你和她好好说说话,你把你委屈和你对姥姥的亏欠都说出来,哪怕你哭一场。
也许那样我才能过了这道坎儿。
你问我最初构建创作的时候有没有“野心”。“野心”是一个很危险的词汇,我只能说我对我自己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我知道观众对我的要求也很严格,但我的判断是,即便是对我最高严格的人,可能都没有我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
我知道我的方向在哪,但我不能把它称之为“野心”,我只是希望不停地保持新鲜的创作,但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想要去证明什么,这样的用词都透露了一个重点,叫“改变”,就是你想主动去改变,但是对我来讲,不是这样的,我一直觉得我就是在不停地尝试而已,我并没有什么野心去让谁看到我的改变。
它不能够是带有目的性的。
还有人问我结构上有没有受到《灾难艺术家》《摄影机不要停》和《幸福的拉扎罗》的影响?我想说,这些电影我们都可以去比较去讨论,但是《吉祥如意》的创作是在2016年,当时的构思就是这么一个结构,它没有受过任何的借鉴。但这个话,我又怕说出来别人觉得我很狂妄,我真的是有一点忐忑的,因为我的电影往往还没推出,或者还没上映,就已经有既定的评价了。
我在想可能也会有人来问我,就是如果姥姥没有遭遇意外,丽丽也没有回来,这一切的如果都发生了的话,那这个电影它会是一个什么样?我想得很清楚,现在的《吉祥如意》,当然不是我一开始要拍的那部《吉祥如意》,甚至我都不希望现在《吉祥如意》呈现的内容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但是,我对我自己是有信心的, 我对我自己的导演的能力是有信心的,即使没有发生这一连串的意外,我相信我原计划要拍摄的那部《姥姥》,依然值得大家去喜欢,我肯定可以完成它,而且完成得非常好。
拍电影是很长很长的事,我今年才38岁,对于一个导演,这个年纪往往也只是他刚刚起步。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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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看过短片《吉祥》,就觉得很惊讶,惊讶于大鹏能拍出这种在类型上具有开拓精神的短片。这次的《吉祥如意》则是惊艳,从《吉祥》到《吉祥如意》,不止是“大鹏麦娜斯”(Minus)变“大鹏普拉斯”(Plus)的过程,它是加长一小步,类型一大步。大鹏已经开启了他导演生涯的第二个阶段,除了延续短片的独立性和对亲情的思考,结构是其最独特之处。
前半部分的《吉祥》已经是一部极为特殊的类型载体,让专业演员进入素人大家庭(导演本人的东北老家),跟随天意拍摄一场家庭私影像。大鹏最初的构想是以姥姥为主角,拍她是如何过年的。他原本安排女演员刘陆扮演女版的自己,我理解大鹏这么做的理由,因为纪录片需要与受访者建立信任,他与家人太近,又不想拍成完全的纪录片,势必要“破”一下这层关系。
大鹏想要拍一场“天意”,没曾想生活是这样的“戏剧”——姥姥在拍摄初期得了重病,一度陷入昏迷,之后猝然长逝。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摄制组陷入了僵局。他没有中断拍摄,而是在悲痛中更改了拍摄对象,将焦点对准患有脑疾的三舅王吉祥。在这个时刻没有放弃拍摄,需要极大的勇气,说好要拍摄“天意”,就要应对万变。
三舅中年得病,妻子执意离婚,法院把丽丽判给了女方。成年后的丽丽在大城市打拼,和父亲逐渐恢复了关系,但她忙于工作和新成立的家庭,近十年没有回过老家。演员刘陆也就扮演起了“丽丽”,代替缺席的她完成这次回乡之旅。
“丽丽”为观众提供了一种既亲切又陌生的外来视角,想到丽丽与亲戚们十年未见,这种外来视角其实很准确。因为纪录的媒介是没有剧本的,它只有一个方向,演员也只能“一条过”,这就要求演员在拍摄中成为她所要成为的人物,揣摩真实丽丽的动机与思量,是浸入式的将自己完全打碎,同时还要起到引导的作用,同时也在引领观众,进入“真实”。真实的戏剧性也在不断消解着演员的心理,这是非常难的。专业演员与大家庭的素人群像正好达成了影片想要的效果。对演员来说,这种方式是吃亏的,因为大鹏的亲戚们不需要表演,他们就是本色呈现,他们是一面镜子,随时检验专业演员够不够真。
我们可以看到三舅的生活日常,虽然大脑失智,其实身体状况不错,生活能自理,喜欢吃包子、遛弯儿,不时哼段小曲儿。其间,会穿插几组他的兄弟姊妹的口述采访,讲出王吉祥的经历,和母亲的关系,一家人的历史,缺席的丽丽的信息也在口述中一点点拼凑出了全貌。
奶奶(刘陆扮演的是王吉祥的女儿丽丽,所以是奶奶)的离世凸现出中国式大家庭的分崩离析,当奶奶不再是宝塔尖时,王吉祥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他的归属成为最大的难题。一切都在“年夜饭”这个传统风味最浓的时刻爆发,二大爷的话句句带刺,“丽丽”在长辈面前抬不起头,只得磕头表示愧疚。这很考验演员刘陆的综合能力,她在“一条过”的纪实条件下,去融入人物,也通过这种方式“终结”这场戏。虽然亲戚们的话越讲越激烈,其实大家只是话赶话,都没恶意。双方也是各有难处,兄弟姊妹有自己的家庭,“丽丽”也有家庭和事业,每个人都很无奈,照顾吉祥成为一种负担。也许奶奶生前,作为母亲,照顾儿子是永久的角色,一奶同胞也会不离不弃。奶奶肯定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吉祥。但是当奶奶不再具备行为能力时,她不得不放手,手足间的照顾也不是长久之计,照看吉祥的重担自然落在“丽丽”身上。这是这一代独生子女,成年之后必然面临的现实困境,逃避不了,倒金字塔式的养老重压来的就是这样突然。尽管也有亲戚表示出极大的理解:“四个照顾一个不难吧。”
独生子女政策实施多年,已经造成了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大家庭的断代,这一代已经鲜有像上一代那样的大家庭。老人的照料问题是这代独生子女的负荷,感性上认为父母养育我们成人,照顾父母到终老,反馈养育之恩是天经地义之事。现实中,照顾之路漫长,在外打拼的独生子女精力有限、无暇顾及。随着父母陆续步入退休年龄,他们的养老问题开始显现。影片也以此展现出多组矛盾对立的意义,既有老一代与中年一代,也是中年一代与年轻一代,还有一奶同胞与独生子女,以及日渐式微的乡村与以城市为转移之间的对立。王吉祥作为夹在年老与年轻中间的一代,背后隐藏的还有东北农村老龄化的现状。大家在家门口合影留念,墙上的标语“实施全面两孩政策,促进人口均衡发展。”一语成谶。
可能这家人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整整齐齐的全家福了,大鹏的妈妈也表示大家庭不会再有凝聚力了,“树倒猢狲散嘛”。她甚至遗憾地表示,若不是因为大鹏拍这个戏,家里都聚不齐这些人。
吉祥是否跟随“丽丽”去城市生活了呢?影片没有明确交代,但我们看到那辆车驶出了村子。还记得片头部分,进村的那辆车是红色,是拍车头,向前走;此时依然是拍车尾,向远行。
若物以稀为贵,那么谁的时间最宝贵呢?当然是长辈。既是我们的长辈,也是我们自己,未来的自己。
电影进行到一半,王吉祥走在雪中的一组画面转变成放映厅里、大银幕上的画面,打破了观众与影像之间的那堵墙。这是短片版《吉祥》2019年北影节在中国电影资料馆的一场放映,我当时也在现场。现在观看《吉祥如意》这一幕,有如4D式沉浸体验,一种完完全全的穿越。资料馆的Q&A环节,有观众向大鹏导演提问:“你作为一个商业片导演,为什么会考虑拍这样一部短片?”我们看到大鹏懵圈状地沉思良久……,影片由此进入了第二部分《如意》,从摄像机的另一端凝视。
原来,大鹏将《吉祥如意》一分为二,前半部分是《吉祥》,后半部分是《如意》。单纯地认为《如意》是《吉祥》的幕后花絮就错了,第二部分跨越时间,很好地解构了前半部分,解答了观众对《吉祥》中真实与虚构的模棱两可,看大鹏与亲戚的关系、导演与演员的互动、演员与原型的互成镜像。如果说《吉祥》是提问,那么《如意》就是求解,这就是结构发挥作用的地方,它的衔接、对照如此精准。关键是影片的整体结构、类型也变得新颖和有趣,比起剧情片《大人别出声》(Noises Off)的台前幕后、《摄影机不要停》(カメラを止めるな!)的戏里戏外更加巧妙,因为《吉祥》是演员“进入”纪录片,《如意》是所有人“跳脱”出来,而且它的情感真挚,越往后越真挚。
我们能在《如意》中看到《吉祥》中看不到的戏外部分,包括大鹏在监视器前,还有他看到病床上的姥姥(以大鹏视角切入,所以是姥姥)陷入的懵圈状,王吉祥在姥姥抢救时还是哭了出来……更重要的是,当真正的丽丽听说大鹏在老家拍戏时,她突然返家,这是她近十年来首次回家,观众能看到她与父亲王吉祥远比我们想象的亲密——陪着父亲遛弯儿,看小孩滑冰等,与《吉祥》里的几场戏形成互文。
但是当刘陆带着她对角色的投入,提出自己的疑问:“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十年不回家?”,丽丽一时哽咽,也陷入了懵圈状,这是全片的三度懵圈时刻。我想这是由她的原生家庭(同时也是单亲家庭)的血缘性格决定的,她对于兄弟姐妹、叔伯姑舅姨的大家庭缺少了感性的接触,和亲戚一大家子缺少往来。
“年夜饭”那场戏,演员“丽丽”在家人的摩擦中磕头下跪,仿若充当了丽丽的替身,完成了一场受难。显然,大家的情绪已经激化到顶点,摄影机准备关停,刘陆也暂时逃出拍摄区找个地儿缓解情绪。她与丽丽打了个照面,两人并排而坐一句话也没交流。刘陆点了根烟,缓缓地沉思着。与玩着手机的丽丽形成对比。先前我以为丽丽态度冷漠,后来感觉这是她出于本能的对这十年的一种逃避。影片给我的感觉是演员此时的状态,比丽丽还要全情投入,因为她入戏了。这两种状态都是真实的,只是两种选择方式决定的。摄影机将这一刻与墙上的镜子作为中轴线,两个丽丽与镜中的二人互成镜像,形成虚实相映,赋予画面欲言又止的韵味。
《如意》让我产生了思考,思索电影与现实之间是否能真正划清界限。这部分还有摄影师在拍摄过程中擦拭镜头的主观画面,也体现了大鹏一贯的幽默感,同时时刻提醒着观众,这是纪实,是非虚构。
大鹏导演将他和刘陆首次见组讲戏的镜头剪到了片末,而非片头。当我们看到过程和结果,再去看这个“开始”,成片与大鹏预想的“天意”已经完全不同,它充满了“宿命”感。还有一些碎片化的时刻与大鹏在车中熟睡的镜头剪在一起,如梦似幻。
《吉祥如意》以一段家庭录像收尾,是大鹏2008年春节记录下来的一派过年景象,依然是他用摄影机拍摄亲人:吃着包子的王吉祥、还能走动的姥姥,以及镜中手持DV的大鹏自己。姥姥推开门,展示出她很喜欢的门后的那张门贴——“吉祥如意”。
《吉祥》是一部很像纪录片的剧情片;《如意》是一部很像剧情片的纪录片,它们是完整的一个整体。甚至连北影节的放映,都属于创作的一部分。片中能够探讨、延展的内容非常丰富,值得我们反思与家人的距离是否够近。《吉祥如意》虽然是用类型和结构带来的新的叙事突破,但它还是从情感和人物出发,以步步深入的方式,最终抵达人类情感的深层,带来共情,让观众感受普世亲情的价值所在。
家里都挺好
说下这个片子,大鹏导演的《吉祥如意》。
前半段《吉祥》是一个完整的短片,后半段《如意》是从另一个角度,对前半段背景的补充说明,让观众以更清晰的角度,了解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去窥见突发事件下一个大家庭的全貌。
但这部《吉祥如意》最大的功效不是这个形式,而是在此形式下所呈现的内容:
以拍摄一个家庭为起因, 真实素人与演员的混搭,混淆了记录片与故事片的界限,亲情维系与人情世故的融合,原生家庭的阴影与传统孝道的延续,都在前后对比下格外突出。大鹏这次角度很清奇,前半段“带入情感”让你感同身受,后半段“走出情感”让你清醒一下:这么典型的中式家庭
去年看过,首映后二刷了,更新了2.0版,加之之前排版有问题,重发了一遍。
纪录片领域有个著名的假设,说的是,当摄影机对准一个人的时候,仅仅是对着拍,只要他意识到你在拍,即使你不提任何要求,这个人的行为,也会因为你的拍摄而发生一些改变。你以为你在记录真实,但当你拿起摄影机的那一刻,就已经干预了一些真实。
所以《吉祥如意》在我看来还是一部基于真实事件的剧情电影,同时又让人在虚实之间徘徊。
先来说《吉祥》。大鹏用记录的形式拍摄故乡的家人,却有刘陆这名演员的存在,饰演大鹏三舅王吉祥的闺女,也有着剑拔弩张的家庭内部大撕逼。
个人挺喜欢这部短片的,一直觉得该片的实验性很重,并且可能是有剧本的。所以俺觉得该片基本属于“伪记录”形式的真人秀,记录真实,但有着“演绎”的成分。
而看完今日的全片,听了导演的阐述,也了解整个电影拍摄和动机的来龙去脉:
大鹏在东北拍摄《缝纫机乐队》的时候,有了回到故乡拍一大家子人回家过年的想法,毕竟大家庭天南海北,很多年没有重聚了。尤其是想拍自己的姥姥,并且想以此为主题做一部电影。(大鹏说,原定片名就叫《姥姥》)
该片的初衷就是一部基于真实事件的剧情片,因此找来了演员刘陆,她最早扮演的是大鹏自己——姥姥的外甥女,一个北漂多年回到家乡的新时代女性。
结果出事了——老人的意外离世,本来一家人团圆,变成了丧事,用片中大鹏的话来说,也算“天意”,正好让全家人回来了。
三舅王吉祥因中年得病,脑子痴呆,与母亲相依为命,离异后其女儿,也就是大鹏的堂妹丽丽跟了娘家,已经10年没有回这个所谓的“家”了。所以发生了变故后,该片主题也改了:“捕捉对象从姥姥变成了三舅,刘陆也就从我变成了三舅的女儿丽丽。”
东北小村落原生态的生活片段,以及北方农村的丧葬习俗,茫茫冬日色调与返璞归真拍摄手法,为《吉祥》带来了生活化的质感,再加上对家人的访谈,让观众了解王吉祥的往事,以及这个大家庭过去10多年,还有大部分冷静且克制的情感,你可以将其看做是真实纪录片。
而演员刘陆的参与,她在片中素颜扮演丽丽,某种程度上又是演出来的,她提供的是对家庭话题和走向的引导,尤其是争吵中那场哭戏,不管是真正入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直接这段真实的争吵场面让达到高潮。
这是演员存在的功劳。让这起事件,呈现出故事的要素:即角色、悬念、情绪、细节。
在后半段《如意》中,能看到导演大鹏与刘陆状态的引导,就是让她以外人的身份,参与到家庭的事件中,也让《吉祥》有了演绎的成分。
《吉祥》的实验性就在于,模糊了纪录片与故事片的界限。
作品最为深刻的地方,就是葬礼之后一家人的年夜饭,话题就是痴呆老三的王吉祥该怎办,以前是老二两口子在照顾,因为一大家子唯一留在小村里的就是老二,住着老妈留下来的房子,负责照顾老妈以及三弟,这么多年确实吃了很多苦,老妈过世之后,痴呆的王吉祥还能留在这里吗?
我相信这一段内容不少观众,尤其是80后会感同身受。因为自己的父母辈在计划生育之前,几乎每家都是七姑八大姨的,而这样的矛盾点就是各家如何赡养老人的问题,非常现实。
PS,毫不夸张的是,我家就这样,我妈姐弟四个,我姥姥老年痴呆,为了赡养老人这件事,各家都有了裂痕,好在我们家都住在一个城市,不像片中这家天南海北的。
我想很多80后家庭或多或少都会遇到这个问题,但这恰恰是也是《吉祥》“演出来”的地方。
因为真正的情况是,很多大家庭,遇到这个问题,嘴上说着碍于血浓于水的亲情,但实际上能推脱就推脱,根本不想面对这个事情,会找出各种借口,好点的是走绥靖策略,差一点的就老死不相往来,很少如片中这样,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争论。
所以,《吉祥》这段,就是把日常家庭中,每个人肚子里想说的话,但又抹不开面儿说不出口的话题,摆在台面上演了出来。
《吉祥》最终没有结局,王吉祥依然是念叨着“文武香贵”,天天吃包子,一天几包烟的闲逛,最终这个家庭的结局,会变成当代版的《化蜡扦》吗?
化蜡扦:传统相声,狠心人家三个儿子均分了亡父的遗产后,都不赡养老母。女儿给老母出主意,加称有私房金银。利欲熏心的三个儿子争相供养老母,百般逢迎;母去世后,又大办丧事以示孝顺。结果,发财美梦落空,反被世人耻笑,刘宝瑞、郭德纲都说过这段。
大鹏说,该片拖到现在公映是因为《如意》自己剪了很多年,因为自己与家庭的联系很深,尤其是姥姥。所以处理那些素材的时候,心情是很沉重的:这对我稍微有些残酷,我需要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个冬天的情绪,面对亲人的离世,和葬礼与争吵,经常剪着剪着就剪不下去了,所以一直到今年年初,才完成了这部分的定剪,而距离拍摄,不知不觉,已经四个春节过去了。
演员刘陆在饭桌前哭着跪谢的场面是真情实感吗?最起码从《如意》的侧写中,我们可以看到,演员离开饭桌之后,确实情绪产生了很大的波动,不管是不是演出来的,可以肯定的是,入戏了。
而一旁的原型丽丽,却自顾自的玩着手机,二者对比,摄影机背后的真实就在于这里。
从《如意》我们能了解到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也能发现,原本十年没回来的丽丽(电影中并未交待回来的原因),竟然回到了这个阔别许久的“家”。这就产生一个冲突,饰演丽丽的刘陆,与真实的丽丽,二者同框。
有个细节,《吉祥》中刘陆说,自己16岁的时候,犯病的父亲天天打自己,导致自己都不敢进屋,躲在母亲后面,这应该是来自原型丽丽的口述,再由演员进行表达。
而《如意》中,演员与原型对谈的时候,刘陆就问,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10年都不回家?
这就产生上半部《吉祥》没有涉及到的一个话题: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前半段只是表达家庭琐事,后半段则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丽丽的身份问题。
丽丽为什么离开这个家庭的真实原因,我们无从得知,但《吉祥》中从对家庭每个人的访谈口中我们了解到,丽丽是因为年纪小,她妈妈叫她在法庭说了对爸爸不好的话,导致爸爸净身出户。可以确认,多年没有回家的丽丽,与这个家庭的情感维系,几乎已经断了。
前不久有个比较火的词就是“原生家庭”,咱们可以设身处地的去考虑一下,家庭离异,跟了母亲,远离故乡在外面生活了长达10年之久,也有了自己独立的生活,很显然,在她心里,这里已经不是叫做“家”的地方了。
10年都不回家?这个问题其实应该问:”你来这干嘛?“
所以,面对刘陆的质问,以及家人争吵时丽丽的平静表现,能说丽丽是冷漠吗,当然不是,实则是一种无助和回避,因为她已经不知所措了,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很陌生的家庭,以及面前这一团因自己父亲而起的冲突。
已经离家多年的她,已经无法弄清楚自己在这个家庭处于什么位置了。如何赡养王吉祥的问题,连这个家庭的大人们都在逃避这个话题,更何况已经跟这里情感很淡的她呢?
二者前后的呼应,让《吉祥》这个原本碎片化的情节有着更深层的意义。这也是我说,为什么《如意》是对《吉祥》的解释说明的原因。
《如意》的特色就在于,从另一个角度的补充,让观众不会带入情感,而是强制性的以第三者视角去冷静观察这个家庭的现状。前半段让人带入情感让你感同身受,后半段给你来一盆冷水让你清醒一下:这就是令人五味杂陈的家庭啊。
想起了小时候看《今日说法》一个典型的案例,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被迫要接纳并赡养一个莫名其妙的母亲,因为,当年母亲生下他之后就跟别人跑了,他根本没见过自己的妈,只是与父亲相依为命长大,多年之后这个所谓的妈找上门来,让他养活自己。后来法院判了,因为血缘关系,这个人必须赡养自己的母亲。当时节目组采访街坊,街坊一致认为这孩子没有义务赡养狠心的母亲,但没辙。这个案例我记忆犹新。
纪录片的使命是呈现真实,但往往彻底的真实很难为被纪录下来。所以我们可以把《吉祥如意》理解成是使用了纪录片语法去拍摄的一部剧情片。
从参与者和旁观者两个不同的角度记录同一件事情,有着演员的引导,亲人们剪不断理还乱的争论,却有着演员真实情感的流露,而银幕前的我们,只能心情复杂的审视家庭这个千百年来共性的无解话题。
“这个家庭将来还会像这样聚在一起吗?”“我想不会了”。
我觉得自己对《吉祥如意》的观感肯定是会随着大家对拍摄过程讨论的深化而变化的。可能有点剧透,看法也很个人散漫。
单纯说形式,《吉祥》用专业演员替代一位家庭成员,从而让所有家人都推入非专业演员的表演中。仔细想想这一做法,尤其在姥姥去世的时间点上(特别是这一时间点后),是挺诡异的。在这之前我看过阿巴斯的《特写》让当事人重演、赫尔佐格的《家庭罗曼史有限公司》让“家人租赁”从业者和非专业演员表演伪纪录的家人租赁剧情,都是虚实边界上诡异的试探,但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如此操作还是更奇特。专业演员刘陆其实是半个观众加半个演绎者,以外来者固有的道德观念与被固定的视角来观察,再以自己的敏感与专业演员的范式来回应。借此来叩击(或者冷漠一点,揭开)一个所有局内人都习以为常的生活场景,这应该就是“局内人”大鹏的动机。
《如意》的画面从电影资料馆映后大鹏的迟疑开始,似乎更具有真实性;但和《吉祥》合二为一,又承载着大鹏对《吉祥》引发讨论的回应/解释,都不会那么纯粹。单论解释的部分,《如意》着重提示这个项目的偶然性,即姥姥去世的突然。不过对于《吉祥》项目何以继续,《如意》项目有无阻力,从大鹏的角度、以及家人的角度似乎没有展开(或许也是这些说服和商讨不便拍摄)。解释以外,大鹏很有意识地展现了真假丽丽的并置,包括直接并置的和在前后两部分间设置的对比,这正是《吉祥》项目在大鹏眼中的趣味性。这种并置的顶峰就是那段被很多人提及的段落,刘陆扮演的“丽丽”退回偏屋难以出戏,而真丽丽则在一旁一直刷着手机。真丽丽的表现并不如刘陆的扮演符合预期,姥姥去世那段大鹏和丽丽站在外面的那场戏也是如此;从固定的机位来看,这显然是大鹏等待拍摄的一刻。
虽然不希望用学术研究的伦理标准要求,如果得到当事人同时或许也谈不上有意识的背德与剥削,但我觉得《如意》的素材确实值得被更多讨论,它们的拍摄方式、时间。
补:大鹏邀请刘路入组的那次谈话似乎就有表演性(不过按照时间来讲这场实景应该早于拍摄开始)。除此以外也有某些蹊跷(比如大鹏的花圈上写着“董大鹏”),有点好奇如何解释。
补二:最感到真实的一处,是大鹏先随着亲戚匍匐前行追赶亡故的姥姥,几步之后又站起来监督拍摄那里。
作者: 海宁
有一天早晨,我做了一个噩梦,妈妈生了很重的病,需要赶紧做手术,但我没有足够的钱,医生一催就被吓醒了。
醒来后,久久没能从梦境中走出来,一想到妈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就觉得好孤单,一个人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当时好想打电话给妈妈,说句我爱你,但又怕把她吵醒,就只好发个撒娇的表情,但没想到妈妈很快就回复,问我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把我做的梦讲给她听,妈妈安慰我说,你可能是因为过年没回来,一个人在北京待太久了,想家了,等疫情结束后回家看看。
我说好,但心里也清楚地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那个在大城市里感觉到孤独的自己,不会因为回到小县城,重新投入到父母的怀抱,就忘记了在小县城里格格不入的自己。
我们这一代人,注定在妥协回家、孤独离家之间挣扎,而大鹏导演的《吉祥如意》,便与此有关。
《吉祥如意》由两部分组成,《吉祥》是故事的主体,《如意》是《吉祥》背后的延伸,两者相互呼应,以至于观众看完忍不住感叹,非常神奇,特别不一样。
这部电影,似乎打破了观众以往观影经验的认知。
《吉祥》是关于家长里短的故事,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具象化呈现,更是大多数中国人都可能会遇到的“生活里的难”。
王吉祥年轻时是东北某单位的科长,风光无限,但中年却突然得病,脑子痴呆,妻子和他离婚后,带着女儿王庆丽离开。
在过去的十年里,王庆丽几乎没有回过老家。
春节前期,奶奶打电话给王庆丽,说大鹏要拍一部电影,全家人都到齐了,希望她也能出现。
于是,王庆丽抱着要帮一帮弟弟大鹏的心情回了老家,却不曾想奶奶突然辞世,面对生死离别,以及王吉祥的去留问题,一家人为此争执了起来……
争执,没有结果。
《吉祥》的故事就结束在王吉祥一个人走在大雪中,只有几岁孩童智商的他,面无表情,并不知道自己正在面临着什么,接下来会怎样。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似乎是在走向观众,提醒着每一个在外面漂泊的游子,常回家看看。
或许是被影片中真实的人物环境以及扑面而来的生活质感所触动了,抑或是被人在一团糟的生活面前过于的无力给刺痛了,昏暗的影院内,坐在周围年轻的男孩、女孩都在低声啜泣。
真实的背面是会有些残忍的。
我们在故事里体会着王庆丽面对父亲和家人的不知所措,也在故事之外想起了头发开始花白、眼角皱纹逐渐蔓延的父母,久别的故乡,以及可能再也无法重逢的家人。
漂泊在外的游子,在这一刻沉浸在了故事里,似乎不再是无所依的浮萍,而成了扎下根的水草。
仿佛一闭上眼,故乡的山河,忙碌的父母,一下子就浮现在眼前。
流浪的孤独、生活的疲惫,现实的无力,统统被压缩成了一滴滴眼泪,在风雪里,在王吉祥「文武香贵」的呼喊里,找到了去处。
我忍着情绪,在电影和自己的真实生活之间来回切换,却还是在《如意》的故事里掉了眼泪。
如果你曾坐在中国电影资料馆里看过短片《吉祥》,那么画面转到《如意》的那个镜头,你一定会觉得叹为观止。
《如意》讲述的是大鹏作为导演,在2017年底想要拍摄姥姥在家过年时候的状态,却不曾想拍摄第一天,姥姥就突然去世,一切计划都被打乱,却也因此使得这个故事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到了观众面前。
对于导演大鹏而言,每一次挑选素材,每一次调整剪辑都是刺痛内心的过程,在大城市努力追求梦想的那个自己,被回到家乡失去亲人的那个自己打败。
既彻底,又无情。
于是,影片中隔着剪辑室传出导演大鹏痛哭声的那个镜头,一次次在我脑海里回荡。
在大城市漂泊过的人,应该都有体会。
更有趣的是电影中饰演王庆丽的演员刘陆,真实地和王庆丽本人坐在了一起。
刘陆问王庆丽,为什么十年都没有回来看看父亲?
长久的沉默,王庆丽没有回答,大鹏没有追问。
至此故事开始与真实的人生混淆不清,演员刘陆退居成为一个旁观者,代替观众向故事的当事人提出质疑。
界限的打破似乎赋予了影片更多的解读空间,同时也将人在家乡和远方之间是否无力做出选择的困境,赤裸裸地摆在了观众面前。
那个在远方自顾不暇的我,如何有勇气去面对焦头烂额的亲人?失眠的夜里,每一个年轻人都为此苦思冥想。
这样看来,如果说《吉祥》是关于回不去的故乡,割舍不下的亲人,那么《如意》是背上行囊远离故乡的游子,透过《吉祥》领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遗憾的成长。
盘亘在两者之间的那道峡谷,是所有在外漂泊的年轻人永远不敢面对的脆弱。
贪恋亲情的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十年不回家?
流浪在远方的人不能想象,十年如一日的人生如何坚持?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没有答案,电影里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而真实的人生依旧还在继续。
姥姥去世后,一家人完成了最后一次的团聚,今后或许再也不可能聚齐了。
老人走了,家也就散了。
想想就觉得令人悲伤,但好在有电影,记录下了这一刻。
更幸运的是在交流会现场,演员刘陆和当事人王庆丽一起分享了对于这部电影的理解。
「我从小到大似乎没有感受过爱,我没有爱的能力,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
第一次感受到爱是因为这次大鹏要拍电影,我才有机会去直面家人对我的抱怨,试着去把过去的一切重新整理,走出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 所以我坐在了这里,勇敢地接受外界对我的评价。」
王庆丽说完,刘陆继续补充道:
「有很多话,丽丽只讲给了我听,我听完泪流满面。
我和很多人一样,不知道别人经历了什么,也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所以会对未知的事情提出质疑,也因此伤害了别人。
所以,我常常在想,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试图去理解包容,这也是影片希望大家能够学会爱别人的方式。」
交流会现场,大鹏导演虽然在线上,但很多人还是沉浸在了这一场亦真亦假的幻像里,而这一切的一切,源于大鹏想要拍一部关于姥姥的电影,没有明星,没有大制作,有的只是最简单的爱,心与心的交流。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出现的意外和事故,让拍摄一再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
「在难搞的日子里笑出声来」,也许就是大鹏的信念以及对自己的要求。
没有人在困难前败下阵来,电影里的故事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向发展,却也阴差阳错有了全新的面貌。
所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在讲,这真是一部神奇的电影,特别不一样。而这种神奇和不一样,是人为很难料想到的,只有真正爱电影的人,才能获此殊荣。
你看,爱电影真的太好了。
大鹏凭借着这部电影,算是成了。
假丽丽崩溃地离开现场时真丽丽只是冷漠地刷着手机,大鹏利用蒙太奇创造了一个孝顺的女儿,真假之间遥映着人间百态。前两周奶奶离世,丧宴和各家分钱的场景和王家也没什么两样。太佩服这种剖开生活的勇气了,一团和气下是暗流涌动的算计,看着那些暗戳戳的对话好像自己都窒息起来。
拍的就是我家的那些破事,一样一样的。年夜饭那场戏,二嫂说了句“拍你妈的”愤然离桌,这就是我的观后感,这些破事有啥好拍的。
我分不清楚,刘陆的崩溃、痛哭是我们基于表演理解的“真”,在真实的家人眼里是否是“假”?; 王庆丽的“漠然”和“虚伪”是否才透露透露了家庭的本质,不得不拧在一起相互拖累的自我与家庭的现实距离。
以我肥头大耳、惨不忍睹的亮相,完成了“吉祥”与“如意”的魔幻转场,这事儿本身就很魔幻。
刘陆是假丽丽,但有的时候她比真的丽丽还真。尤其是二大爷有点太咄咄逼人了,以至于她当场给他下跪磕头。看到这一幕,你能说她是假的丽丽吗?这个时候,她就是真丽丽,而且比真丽丽还真。因为此时真丽丽反而不怎么关心这件事,而是在玩手机。刘陆磕完头后走出了片场,来到了隔壁的房间。此时刘陆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正是丽丽,而刘陆当时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于是真丽丽和假丽丽就这样同框了。假丽丽此时是五味杂陈,而真丽丽反而成了局外人,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关系一样。两个丽丽同框的镜头解读空间太大了。首先是演员入戏太深了,甚至变得比原型人物还更真实。其次是演员和原型人物面对四姊妹为父亲吵架的反应截然不同,这不禁让你想问,到底什么才是真实?更妙的是,这场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完全没有事先的编排,没有任何设计。
一半吉祥,确认他还活着;一半如意,接受他已死去。智商退回四五岁儿童的老人,要如何捕捉他的内心感受?将他完全放逐。前半段以摄影机在场—不在场—在场的闭环,将对三舅生命的解释权如接力棒一样传递下去,而其本人似乎已不再参与自己的人生,无论是那些漂亮的言辞,或不堪的攻讦。假意温馨的合影是对无疾而终的争吵最好的回应。空镜扫过冷寂的村庄,不是三舅望见了雪,而是这场雪证明了他依然活着。后半段迅速抽离,开启旁观,如站在玻璃罩子之外重新解构这个故事。他在罩子里的活着,恰好映照了罩子外的我们对他死去的默认,从我们的繁华世界将他顺理成章地彻底抹去。大鹏用一双冷眼观察,当他装不下去的时候,便是这部电影甚至这个世界最真实也最残酷的瞬间。
东北本身就是一种叙事语气。不知道这对于东北人而言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惩罚。大鹏说想拍天意,这确实是天意,只不过天意突然拐了个弯变成了这个样子。08年大鹏还是个小伙子,随便拿DV拍着玩,十几年后一切都变了,时间最沉默也最苍茫。人间本身超越一切虚构,更何况是中国的人间。《四个春天》也好,《吉祥如意》也好,打动人就因为拍摄人间变数和处于变数中不知所措的人,以及不知所措之后还得在一声叹息里收拾收拾继续生活的劲头儿。唯一的外来者演员问十年没回家的女儿,为什么十年没回来。那段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生活的选择是不可总结成一二三四的,都是偶然和碎片连缀成线然后就度过了十年,外部永远无法明白处于一种生活内部的人为何做出那种抉择,所以外部的人易于下道德判断,而内部的人通常只是沉默和苦笑。大鹏好在不做判断,只轻声叹息。
批评过大鹏之前的烂俗喜剧,这与我在一些瞬间被《吉祥如意》打动,并没有任何冲突。观众或许应该知道,资料馆那场放映被告知要录影拍摄,否则镜头不会那么准确,跟到导演和主演脸上。返乡的《吉祥》,加上了纪录侧记性质的《如意》,令许多观众可以易换位置,去思考电影与现实,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不同人的形影关系。不过,我认为光有《吉祥》《如意》还不够,还要加一部《映后》。当然,拍出了“一个春天(节)”的大鹏,是可以去追求口碑与票房,毕竟,全家人一起演戏,表现都还不错。抛出中国式家庭问题之后,原型不想接,主演不想接,导演也不想接,观众得接。但观众是否一定要接呢?至少走出电影院之际,我并不带着电影回去。
最后的VCR里,王吉祥口齿清楚地说出了“文武香贵”、奶奶精神矍铄地穿着红毛衣,在镜子里看到端着dv机的大鹏,戳中了。奶奶拉来门,说“这个好”,指着门后的“吉祥如意”。
之前在金马看过短片版的《吉祥》就很喜欢,如今看了完整版的《吉祥如意》,也看出大鹏对他创作可能的更多尝试,资料馆那部分还是很有意思的。归类的话,这应该叫融入剧情片段的记录片吧。重看还是觉得一家人在饭桌上吵架那场戏厉害,太真实,太熟悉,所以还是生活本身最戏剧性啊。
隐形眼镜都给我哭掉了 当生活与电影互文 偶然的温馨成为片名 庸常的遗憾被深解为宿命 电影让每一个人重新审视生活
《吉祥》是很像剧情片的纪录片,《如意》是很像纪录片的剧情片,它们是完整的一体。甚至连北影节的放映都参与其中。第二部分跨越时间,很好地解构了前半部分,解答了观众对《吉祥》中真实与虚假的模棱两可,这就是结构发挥作用的地方。虽然是用类型、结构带来新的叙事突破,但它还是从人物、情感出发,步步深入,最终抵达人类情感深层,带来共情,感受普世亲情的价值所在。
想不到大鹏拍出《吉祥》,更想不到《吉祥》之后,大鹏拿出《吉祥如意》。将短片发展成长片是青年导演的惯用方式,大鹏的不同在于《吉祥如意》直接套用《吉祥》。作为一种艺术手段,将成片与拍摄并列,相当于设局和解谜,至于哪里真实、哪里虚假?你自己去辨别吧。
文武香贵,一二四五,就是没他自己。
如果说大鹏仅仅在叙事结构、拍摄手法上打破国产片的格局,什么第四面墙、层层嵌套、戏中戏中戏之类的,都这不算什么。最主要的,他通过想拍一部关于姥姥的影像,无心插柳完成了一部中国家庭浮世绘全貌,这才是电影如虎添翼的地方。“树倒猢狲散,老人没了,一家人就很难再聚齐了”家人的牵绊、负担和义务,沦为现代人的亲情之殇。“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十年不回来啊”在城市打拼和回到乡里判若两人的我们,又何尝不被刺痛?老人越老越孩子,那句“三哥哭了、三哥哭了”把我的全部防线彻底击溃。大鹏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柔弱与残忍,刨根刨底地,为我们呈现了他最私人的影像(镜头下都是他最亲的家人)。坐在电影资料馆看这部,当画面逐渐拉伸到资料馆的画面,梦一般从电影穿到现实,这就是电影的魅力,叹为观止!
《吉祥》很好。可是当导演大鹏出镜,这个东北普通家庭的赡养问题就彻底变成了十亿票房导演家庭的赡养问题,前半部分的情感完全被消解,甚至困难已经不再成立。《如意》那些凌乱的镜头编排掩盖了《吉祥》的核心冲突和结构上的结尾,表姐无法回答的问题直接抛给了观众,但观众只能给予更多的情感投射。我更愿意称之为素材不足时的机智而绝不是新叙事形式的突破。
听到生理盐水和呼吸氧包,失去记忆的儿子哭了。看到燃烧纸牛和匍匐孝布,宛若孩童的父亲笑了。年夜饭系上家庭死结,电视机少了温度显影。导航说,请在适当位置掉头,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已拥有另外世界的子女,陷在文武香贵里的吉祥,随齑粉步入轮回的姥姥,原来生活无法掉头,才在门后贴上吉祥如意。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筷子洗洗碗。
刘陆问王庆丽你怎么能十年不回来的场面在我心里必定载入世界电影史。它完成了一个我一直以来大为期待的事——人与平行时空的自己对话,来看看其他的自己会如何选择、如何取舍,只不过我没料到这一幕果然成真时会如此残忍。人物在这部电影里释放的情感,借助戏剧化的呈现,达到了难以超越的“比真更真”,回想自己拍纪录片的历程,实在是叹为观止。
镜头怼着酒店走廊的墙壁拍,大鹏在房间里嚎啕大哭,这是表演吗,他是难过还是忏悔?大鹏的这个动作就像是整部电影的一个缩影:他把自己藏起来了,又把家人的反应全盘托出来成全他电影的戏剧性。我不认为这种刻意模糊虚实界限的电影值得表彰,电影拍摄过程剥削、消费家人的行为,反而应该引起观众的警惕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