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和狼

       绍拉的故事内容依然周旋于男男女女之间，但《安娜与狼》不同于之前的影片，讲述的是一个狼来了的故事，杰拉丁·卓别林饰演的安娜介入到一个男性主导的西班牙家庭。以往绍拉影片中的男人与女人或为朋友、或为伴侣，本片中的安娜以一个陌生人的形象出现在男人群落中，加重了两性间的潜在摩擦张力。
    安娜面对的三个男性各具特点，大致涵括了男性的显著特性。大儿子何塞权力欲强，地位最高，做事独断专行，甚至蛮横无理。安娜与何塞共处最多的场景是何塞的收藏室，具备明显男性特性的军人制服、枪械、军刀包围着她，安娜只能感受到威胁与压迫。二儿子胡安沉溺女色，虽已有妻女，和女仆有染，依然不放过年轻貌美的安娜，他满足于现状，渴望更新更多的刺激，在欲念的熏陶下举动疯狂。三儿子费尔南多少言寡语，不蛮横，不淫邪，起初也得到了安娜的亲近，他对宗教信仰的虔诚与对自己修行的严苛要求另安娜放下芥蒂。然而，安娜终归还是发现费尔南多和另外两人并无二致，费尔南多并非毫无私心的帮助安娜修行，与另外两人相比，更显伪善。最终，三个男人在各取所需之后将安娜抛尸林野，这一残酷的结局体现出绍拉一贯以来对于男女关系的悲观态度。
    马德里郊区山坡上的这座建筑既是西班牙国家的象征，其中的角色设定是1970s西班牙社会样貌的反映，何塞代表军统组织，胡安代表迂腐的皇室与民众，费尔南多代表所谓进步人士与教徒，安娜则是进步欧洲的真正代表。西班牙本土的三种势力面对进步力量诚惶诚恐，事实表示他们都不具备带领西班牙人民前进的能力。

没多少波折起伏的片子，当做恐怖片来看，自然是昏昏欲睡。这只是个一仆四主的故事，老太太想着让家庭稳定，兄弟间健康和睦；老大想的是把安娜变成忠实女仆；老二想的是占有她的肉体，把她变成二奶；老三一心修炼，想把她变成同道修女。从这几个主人的角度来说，都是正常的。安娜本性善良，不畏强权，又有一定智慧，敢于顶撞和戏耍残暴、好色的老大老二，又倾心去照料孤苦伶仃而又偏执的老三，但是她忽略了主仆之间的等级关系，当她在多方八面玲珑如鱼得水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与各个主子产生分歧和摩擦的一天。当这一天来临之际，也就是这些本性傲慢凶狠的主子吞噬她之时。如果她能早早看到这一点，认清他们的残忍霸道，应该能够见好就收、全身而退，不至于落个客死他乡暴尸荒野的下场。

职场上也是一样，在多个领导手下当差，不是那么好混的，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不一定能坐得安稳。

短评：又一部经典的“Ta来了”电影，但着力点很独特。圣巴斯蒂安的油画。猥亵信。跪在洞窑中的隐士。被土埋的洋娃娃，是为最点睛的隐喻。纸鸢。封藏的顶针。军事私博馆。|我死了，然后我看到了一切。|住在荒芜中。|吃起来那么香甜，回味却是苦涩。|我正在悬浮、上升。

在我以为，卡洛斯·绍拉是挚爱那片坡地的。于《安娜与狼》之后，他又在《妈妈一百岁》中重述了同样的故事，唯其结局不同，前作以安娜之死收尾，后作则以集体的“欢乐颂”收尾。而那片坡地及至坡地上的那一栋房子则注定是一座人世的孤岛。唯其生活于其中的人各有执掌，有人贪慕尘埃落定的安稳，亦有人迷恋精魂上升的姿态。从整体上而言，本片确而是一个关于“上升”的故事，可由Fernando的私人仪式及放风筝那场戏见诸一二。时过境迁，回想及Fernando的那场私人洞穴仪式，契如一场遁入虚无的呓语。念想中，它似乎关及艺术家们的饥饿状态，关及梦想的升腾与坠落，关及生活的虚无本质。而洞穴之于母体的隐喻臆想亦明晰可知。

不得不提的还有其中的“TA来了”模式，我亦不止一次在短评中提到这一经典模式。就我个人的观影历程而言，这一模式最早可追溯至帕索里尼摄于1968年的《定理》（当然还有更早的，比如布努埃尔摄于1964年的《女仆日记》，显而更具说服力，在此我只且就个人视角而言，仅作参考），帕氏在《定理》一片中借一个年轻人的“到来”，涉入中产阶级家庭的内核，述出了关于群体迷失与信仰异化的深思，更而将“只有死亡才能抵达的完美”诠释得精辟入理。而后这一模式被广泛“传抄”，比如金基德摄于1998年的《雏妓》，欧容摄于1998年的《失魂家族》，丁度·巴拉斯摄于1999年的短片《瓢虫》，云旦拿域安摄于2007年的《密谈》等，皆而采用了这类“1+X”的“TA来了”模式，以一种无形的姿态借一者之力撼动原有的“稳固”关系，将事物最初的形态揉碎扭曲，以期暴露其最本质的颜色。其间唯一不同的是，模式中的“TA”各有殊异，抑或是男抑或是女，亦或者是一只小白鼠。而关于打破关系格局的构架式念想，或而亦与王家卫的“ABCD”爱情关系模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此我姑且引用一下普罗亚斯版《乌鸦》中的某句台词吧：“一个人为了痛苦，两个人为了欢乐，三个为一个女孩，四个为一个男孩。”从这句台词而言，我们似乎看不见任何题旨的中心，或许其中所言的“一个人”是中心，而这似乎又显而是“TA来了”模式的一个逆反悖论，即一者是“1+X”，一者是“X+1”。在我以为这却是同一番景致的，因为旦凡“1”融入“X”群体之中，群体的好奇心和欲望便被激活了，无论“1”是否采取主攻姿态，“X”们都势必会靠拢过来，或者是身体上的反应，亦或者是心灵上的反应。至于绍拉这部《安娜与狼》中的“TA来了”，则显而是另一番着力点。就影片结尾而言，绍拉是以“安娜之死”结束了这一模式的续延，由此可见，在寻求个人影像风格的同时，反抗模式也是必要的，即便这种反抗格局很小，但毕竟是一种反抗。

《安娜与狼》是卡洛斯·绍拉拍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电影，其时，正值佛朗哥统治末期，西班牙民主政治的前夜。这是一部悬疑惊悚片，整部影片充满着一种不安感，情节也吸引着观众观看下去。影片的结尾让人震惊，也很血腥，但影片的主旨不在此，而是作为一个政治的隐喻，引起观众的深思。

影片中的家族，深处于西班牙内陆山村，是一个传统的家族。他们离群索居，周围再无其他居民。从安娜徒步跋山涉水来到这里，走到脚底都出血泡，可见得这里与外面隔绝之深。安娜是来自英国的家庭教师，来到这里辅导这个家族里的三个小女孩。这个家族里的家长是一个行动不便的矮胖老太太，她有三个儿子，都生活于这栋大宅之中。三个儿子中，只有老二结婚，并有三个孩子。老大与老三都是单身。这是安娜所需要面对的环境。

老太太表面上是一家之长，实际上真正话事的却是大儿子何塞，他是个军事迷，收集了大量的军品，同时有着强烈的权力欲。他掌控着家里的一切，他自己称是给予这个家族以保护。二儿子胡安，已经娶妻并生了三个女儿，却仍是个色情狂，与家里的女仆有着关系，并盯上了刚来的安娜。而小儿子费尔南多，醉心于宗教，对于苦修充满了狂热。

从叙述中可以看出，这个家族其实就是当时西班牙的隐喻。老太太暗指佛朗哥，佛朗哥与老太太一样矮胖，当时已是风烛残年，但余威尚在。两年之后，佛朗哥去世，威权体制瓦解，西班牙走上了民主之路。佛朗哥统治的基石就是军队与宗教，特别是军队更是权力无边，这与这个家族的情形相似。而胡安的色情狂也隐喻了整个西班牙社会只求享乐的风气。

而安娜来自于英国，则表明当时佛朗哥统治晚期，西方的气息已经逐渐地进入西班牙。安娜对于这个家族中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她的到来也给这个曾经死气沉沉的家族带来了些许的变化，同时也扰动着这三兄弟的心绪。最先对她感兴趣的是胡安，这个年轻而充满着异国情调的女教师，让他心动不已。然后是何塞，他想让这个年轻而有文化的女教师，为他的小收藏室服务。费尔南多最初只是远远的观看，并躲避着安娜，但最后亦想将她引为苦修的同道。这恰好也是一个一个国家对待新鲜外来事物的态度：社会最敏感也最积极，权力机构则想将之置于自己控制之下，而宗教则抱持着排斥及躲避的态度。

从外面看，似乎这个大家族还挺和谐，儿孙满堂，衣食无忧。实则内里已经纷扰不断，老太太时常发着癔症，并时时说起自己可怕的梦境；大儿子安排着一切人的生活，除了权力对其他并无兴趣；二儿子只顾淫欲一晌贪欢，与数个女仆有染；三儿子则想脱离这个家族苦修得道。除此之外，总有不祥阴影笼罩着这个家族。三个女孩在泥地里挖出洋娃娃，头发已经被剪掉，谁人所为，影片未交待，但让观众心生恐惧之感。何塞枪击窗外扇动着翅膀的玩具飞鸟，其实就是一种警告：这里不允许任何的自由，哪怕是虚假的自由。

老太太对于她的三个儿子知之甚深，并为他们出谋划策。她告诉安娜她每个儿子的童年生活，我们也可从中得知他们性格何以成型。何塞从小被当成了女孩来养，心理不免变态，老太太说他“看上去有些独裁、专制和固执，那是他的职责，他在保护我们”（电影中一个镜头，他将母亲的腿看成了年轻女人的腿，暗示着何塞有着恋母情结）；胡安从小就追求他的表妹，做了很多“恶心的事”，“糟糕的婚姻，本来他应该过得更好”；而费尔南多从小喜欢以铁刺自虐，“他很孤独，需要有人陪伴”。她暗示儿子，三个人要团结，要相互帮助一起行动，自然都能达到目的。

还是老二胡安的的情欲先爆发，他想追求安娜，决定放弃一切，却未料到太太的反应很激烈，她爬上了房顶，以生命作要胁。老太太借机再发癔症，事情急转直下，安娜只能离开这里。然而她已经深入到这个家庭之中，她了解了这个家族的秘密，她岂能全身而退？当她拿着自己的行李，独自走在荒野之时，这个家族中的三个男人果然遵循母训一起行动了。三个男人各取所需，各满足于自己内心的渴求：胡安在兄弟的帮助下强奸了安娜，满足了自己的情欲；而费尔南多则剪下了安娜的头发，达成了自己对于宗教的狂热；最后由何塞满足自己的权力欲，用枪将安娜打死。其实，前面三个小女孩捡到的洋娃娃，就是安娜命运的预兆。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卡洛斯·绍拉对于西班牙命运的悲观。《安娜与狼》其实就是现代的世界与窒息之中的西班牙社会的冲突，安娜代表着外来的新鲜的现代的力量，而狼有三只，也就是三兄弟（也许还得加上那个年迈的老太太），他们分别代表着西班牙当时的三股力量，军队、宗教与社会，这亦是佛朗哥所倚赖的基石。在绍拉的眼里，安娜太过于柔弱，远非这几头狼的对手，他们的凶悍与狡诈，会将外来的新生力量碾碎。

其实，卡洛斯·绍拉太过于绝望。在他的电影拍出后仅两年，佛朗哥死去，胡安·卡洛斯国王登上王位，西班牙迅速地走向民主。在《安娜与狼》中，绍拉将西班牙各方都影射到了，却独独忘记了国王的力量。西班牙的民主虽然不能忘了冈萨雷斯，但事实证明，胡安·卡洛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当然，卡洛斯·绍拉的绝望也无可指摘，处于当时那么沉重得窒息的气氛之下，谁能够看到见历史的结局？他的绝望也是必然的，如同我们一样。

希望往往在绝望之中产生。